前程
理成章,方母在家长会结束后等在办公室,用拳拳的爱子之心陈述自己的发现——更多是“猜测”,接着开始追忆往昔、各种方法论证,漫长的铺垫后终于说出要给儿子换班的想法。
那天办公室内外都是人来人往,方母慷慨激昂也不忘了指名道姓,正常的音量自然,轻而易举就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兵不血刃,对付一个连家长会都没人来开的小姑娘,她连见她一面的必要都没有。
人人都在奔赴远大前程,但人人又都不介意奔赴远大前程的路上会多出一些八卦消遣。
早恋在庞大的高中生群体中其实屡见不鲜,可一旦掺杂上家长和老师的因素,就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又或者梁山伯与祝英台。无论事实真相是什么,善意或恶意的窥探欲都在人群中蠢蠢欲动。
于是写满题目的便利贴变成情书的变式,打水变成高中生常用的表达喜欢的手段,甚至偶尔的眼神交错也变成眉目传情......
什么都像编造,但又什么都栩栩如生。
所以星期一回到学校,迎接季菲的顺理成章变成周围人的八卦目光,这件所谓的“她耽误了别人的前程”的荒谬事,她居然还是从同桌斟酌字句后的安慰中最后一个知晓——
也不对,最后一个知晓的人,应该是另一个当事人方林溪。
但说实话,普遍意义下,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也就发生了,倘若两人都不从心,也无所谓影响什么远大前程,流言终将会散去。不过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又会有新的别人和谈资——
如果方林溪没有在那时候就清楚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是喜欢季菲的话;如果季菲也是真的,对他没有一丁点喜欢的话......
谎话说多了终究会成真,像是某种大概率下的报应。
朋友。
起初自我欺骗只是朋友,最后真的变成了界限再分明不过的朋友。
已经高三了,让方林溪换班当然不可能,而方母旁敲侧击提议的可以给季菲换班的方案也被刘老师婉拒否定了。
但也因为是高三,在老师家长眼里一个风吹草动都能变成燎原飓风的年级,即使是在没有“罪证”的情况下,两人也在立刻到来的下一次换位中被分到两端,课间操之类的一切也隔开,科任老师喊人起来解题的时候也会刻意避免两人挨在一起的情况。
原本都已经“认罪”的季菲在这样的刻意下偶尔也会恍惚,明明自己没有做过任何十恶不赦的事情,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想法,甚至和方林溪之间都一直隔着一道泾渭分明的银河,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那些没有说给过任何人的感动和好感,就要被人滥用死刑吗?
又或者只是因为她没有了爸爸妈妈?没有了替她争辩保护她的人?
“季菲,我妈说那些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说......”晚自习后好不容易的间隙,好不容易的操场僻静处,方林溪语无伦次想要和她解释,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真的对不起季菲,但我真的不是这么想的,我......”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季菲佯装声线平静,打断他。
少年时候,骨骼脊梁都是硬的。她拼命压抑面对他时一如既往躁动的心跳,却不敢看他青涩又满是紧张的脸孔。
操场的香樟树永远郁郁葱葱,灯光昏暗,让人窥探不到未来。
方林溪被她这么一问愣住,嘴唇动了动,良久也不能开口。
他要说什么呢?
他要怎么说呢?
两个同样显得无辜的人,泾渭分明地站在对方的对立面。
人生的分岔路口,即将到来的高考,疾声厉色的父母,被调换开的座位,周围人意味深长又心照不宣的目光。
世界到底给人留下什么余地?
方林溪毫不犹豫就能说自己可以承受,但季菲呢?她原本就是无辜的,凭什么也要承受呢?
青春疼痛小说里只教人如何去爱,却没教过还没在一起的人要怎么自证。
在这样的沉默中,生活居然真的又变得像从来没有过一丝褶皱那样。
没有父母没有后盾的人,连反驳都显得太过孤零零。除了班主任,季菲没有和任何人解释,只在换位后继续独来独往,从走读变成住宿,在拥挤到只能看见标语的教室里,拼命着想要逃离自己的既定宿命。
直到后来季菲才明白,无论是因为什么做出决定,他们其实早就已经放弃过对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