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斯
时绪已近残夏,屈指一算,小殊夫妇安居礐石海岛已有一段日子。清早,他俩迎着清朗的晨风到龙泉岩接冲泡功夫茶的泉水。他俩各注满一个水罐。归途中小殊显得轻松自在,不韦却累得气喘吁吁。小殊想接过丈夫的水罐来提,却又怕丢了丈夫的颜面,只得不时以关切的目光察看丈夫。
在回“吾庐”途中,他们顺道到红厝街卖茶食。他们时常光顾一家店面仅有三米宽的潮汕糕点店。店内收拾得井井有条而洁净:绿豆饼用白纸包成筒状,贴上写着黑色墨笔字的红纸。在这品种繁多的茶食中,他们总是对雪白的菊花糕与淡黄的绿豆糕情有独钟。
买完茶食,夫妇俩缓步朝“吾庐”走去,远远地望见房东蔡姨在院门外悄然而立,不知她已静候几时?
宾主(谁是宾,谁是主呢)在天井里的石桌椅上落座,小殊忙着将龙泉水煮沸,又将刚买的菊花糕与绿豆糕盛在日本风格的瓷器中,摆放在石桌上。
茶过三巡,房东蔡姨言明来意:她是为一个租客来当说客的。据说这是位有学问的正派人,要租住天井里那座独立的小屋,那曾是房东的亡夫生前的书房。其夫生前是教授潮剧的“戏先生”,至今书房里还堆积着许多潮剧戏文。据说租客并不在意这些尘封的久已无人问津的戏文,相反,他还对《桃花过渡》、《柴房会》等杰出的潮剧倾慕不已。这未曾谋面的房客对带有浓郁的地方色彩的古典艺术的推崇,使他获得了众人的好感。再则,为了不妨碍房东在并不宽裕的晚年多一份进账,夫妻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允陌生的房客住到“吾庐”中来。
猎头公司总裁吕系山带着极其简单的行李住进“吾庐”的天井里独立的小屋时,时针还未指向九点,正屋里却已熄了灯,黑洞洞的一片。系山想:那里边住着的不是小孩,就是病人,才会拒绝精彩的夜生活而早早入睡吧。因此在初抵礐石的当天,他并没有与小殊夫妇碰面。
晨曦透过窗棂投射在系山的卧榻上,树上鸟儿的啁啾声协同金光将这个度假的男人温柔地唤醒。他睡眼惺忪地推开朝向天井的窗户。眼前的所见令他吃惊地睁大眼睛,睡意顿消——一个穿着月白真丝连衣裙,腰肢仅盈盈一握,裙裾上用银丝绣着孔雀的尾翎的女人,将满头乌云似的浓发盘成一个大大的圆髻,把纤长的天鹅颈压得不胜重负似的往前微微倾斜。她正站在古井边,用一个吊桶往井里打水,注入她身旁的另一个大一点的水桶。此时这体态有如仙女的女人背朝向系山,他多么希望她朝他转过身来,看一看她的五官是否精致美丽,能与她妙曼的身姿般配协调,同时又担心老天爷一大早就与他开了个大玩笑,让这女人生就一张夜叉似的丑脸。
正在踌躇间,正屋传来一个男子丹田气不足的声音:“小殊,我今天穿的衣服你放在哪儿?”
“哎,我这就拿给你。”
“仙子”提起水桶转过身来,她的峨眉、星眸、秀气的鼻梁和小巧的下巴共同构成了一个沉鱼落雁的美女的脸庞。
当小殊走进正屋,系山还久久地趴在窗户上发愣。他想:原来这美若天仙的女子名字叫“小殊”。那与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男人前世修了什么德,才享有今生这样的鸿福?
这一天系山过得全乱了套。他伏在窗框上注望小殊消失的那扇门,直至后来凝视夫妇双双提着空水罐,上龙泉岩接泉水而消失的院门,他像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术似的纹丝不动。
一阵手机的铃声将他从白日梦中惊醒,他接听电话,原来是助理打来的。助理禀告了公司的几项主要业务,就一些重要问题的处理方式征求了他的意见,然后关切地问他身体状况可好。他这才想起自己往常八点半到公司上班,比普通员工甚至是保洁员足足提早了半小时。在没去公司的日子里,他也会在上午九时准时致电助理,处理当天的业务。
才接听完助理的来电,他就看见房东一瘸一拐地走进天井。他诧异地问:“蔡姨,这么早来,有何贵干?”
房东以更为诧异的表情回答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你让我把附近小食铺的送餐电话给你送来。怎么,你这年轻人的记性竟比不上我这七老八大的人了么?”
系山为了掩饰窘态,一边接过十来张送餐名片,一边笑着致谢,还一边关切地问:“蔡姨,你的腿脚怎么了?”
房东像一切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当别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的沉疴时,便滔滔不绝地申诉与抱怨起来,同时打听有没有更有效的、更离奇古怪的偏方。
送走了房东,系山突然意识到,她是他夺取小殊的芳心的攻心战中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他坐下来,沉思如何将这枚棋子为己所用。
当计划周全,他立刻跳起身来,让“跑腿”到他在汕头的家,将他那瓶毛鸡酒立刻送到“吾庐”来。第二步,他不慌不忙地致电女佣,让她把浸泡毛鸡酒的大玻璃瓶用棉布包扎好,交给上门取物的“跑腿”。
半小时之后,泛着淡青色的治疗老风湿的“圣药”——毛鸡酒已稳稳地放在他的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