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悔莫及
别不出门卫室那制帽形的威严的外观来。两扇大门半闭半开,显而易见那条门缝是大宅中唯一的仆人为今晚一定会回来的太太留下的。她举目望向黑魆魆的主宅,今夜的它连一丝灯光也没有,犹如撞上暗礁的泰坦尼克号,硕大无朋的残体沉入幽暗的海底。
她如何敢独自一人进入大宅呢?于是她扯开嗓门喊:“老吴——老吴——”老吴如一只潜伏在石头缝里的螃蟹灵活地移动着他那畸形而又健壮的身躯,向往日里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太太走来。他的手里握着一只手电筒,圆形的光斑闪动着,跳跃着,成为这黑暗世界里的唯一的光亮。但它非但没有驱散黑暗,反而带给小曼深深的不安。她想:如果此刻“敲钟人”兽性大发,对她欲行不轨,她能逃脱得了吗?
“敲钟人”连问一声“太太吃过了晚饭吗”也没有,就愣头愣脑地拿着手电筒站在太太跟前。
“照路让我到宅子里去吧。”小曼无精打采地吩咐道。
到了大宅入口,“敲钟人”径自走了。小曼大声地喊:“你把整座宅子的灯开了再走!”
“太太,”“敲钟人”面无表情地说,“平日我只管花花草草,从没踏进大宅一步,又怎么知道灯的开关安装在哪?这不是未能我了吗?”
小曼想,“敲钟人”变得如此傲慢无礼,一定是受了巨贾的吩咐。真可恨——丈夫刚露出远离自己的表示,连往日最卑贱的下人也敢在她面前神气活现。她想等她重新坐稳“太太”这个位置,首先要把在这场风波中对她落井下石的下人统统换掉。
不过此时她不得不忍气吞声,自己打开一间间房间的照明灯,让大宅从阴森森中解救出来。
十五年来,这是第一个孤枕难眠的夜。她回忆这些年来荣华富贵、挥金如土的生活,惊奇而又失望地发现,它们留在脑海里的痕迹绝不比一出电影更多。相反,离婚后物质生活将一落千丈的前景却令她惊恐万状。她的心像被一只秃鹰的利爪抓住一般,吓得透不过气来。
如果她真的从这座美轮美奂的巨宅中被驱逐出去,无论住在哪,与她原有的家相比,无疑都是破败、简陋、狭小,非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所能屈就的。同时,那些学校里的同事,由于她往日对人傲慢,如果被他们知道她离婚了,将没有一个不会落井下石的。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她不可以离婚,哪怕与巨贾只是挂名夫妻,他夜夜笙歌,扶醉不归,能留住婚姻的躯壳就好。以什么来挽留呢?当然是孩子们和她的美丽。
她突然跳下床,打开衣橱,找到她最漂亮的一件旗袍“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穿戴起来。她不管这是个暑热难消的夏夜,打开冷气机,将一条昂贵的淡紫色狐狸毛披巾裹在身上。她又打开她放珠宝首饰的保险箱,取出一条价值连城的黑珍珠项链,戴在脖子上。她像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一样揽镜自赏——她多么美丽!而她的美丽就是她无往不利的武器。她渐渐觉得胜券在握。
她打开一个经年没有碰过的抽屉,从里边取出一本扉页是紫色缎面的厚厚的日记本。那是她少女时代及至初为人母的那段昭华心灵的写实。但是尔后物质生活的享受使得她懒得再记日记,奢华也使人的心灵不由自主地变得麻木,于是它成了她尘封已久的物化的记忆。
她坐在贵妃椅里,手指翻动着日记,使之发出“沙、沙”的细响。她精挑细选之后,将其中两篇用手机拍摄下来,打算天一亮就发给丈夫。
其一篇是当年丈夫于大雨中跪在她窗下三小时求婚的往事。啊,当时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天幕被一团又一团黑得如浓墨的乌云占领、充塞,狂风呼啸着扫过道旁的树木,使树冠像一个个落神婆摇晃个不停的脑袋,要将逝者的秘密揭示。雨箭开始无情而无虚发地射向大地,天边红色的闪电像毒蛇吐着舌信,雷声隆隆,有如笨重的战车在天路上驶过。人们都逃进可以找到的最安全的处所,年轻的为恋爱而冲昏了头脑的青年梁巨贾,却笔直地跪在他心爱的人儿闺房的窗下。
小曼是三姐妹中长相最为端丽的,因此也是最早涉足爱河的。姐姐小沉和妹妹小殊都站在她身边规劝她,说这样电闪雷鸣的坏天气,如果巨贾不幸被雷电击中了,她将悔之不及。但小曼似乎铁了心。
雨“哗哗”地倾盆而下,姐妹都失望地停止了规劝走开了,留下铁石心肠的女郎。她像影子一样溜到窗边,轻轻揭开窗帷,往下窥视。她看到了与她的想象相符同时也顺应了她的愿望的情景,于是心满意足地退回来,对自己说:“如果他能跪足三个钟头,我就嫁给他,绝不食言!”
天空密布的彤云不知何时已飘散,大雨初霁的碧空如洗,梦幻般美丽的彩虹如女神的笑靥挂在天边。小曼推开窗户,对足足跪了三个小时的巨贾说:“起来吧,我答应你。”
“你答应做我的妻子了?”巨贾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地问。
“是的。”小曼娇羞而甜蜜地笑着回答。
“太好了!”巨贾踉踉跄跄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