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医馆也分男女么?”梁知追又问。
“分。”严今期道,“同样,哪里都分。”
梁知追:“医馆女子多么?”
“多。”严今期慢腾腾地揭开药罐,用筷子搅拌着,“因为对于一个女医而言,能进入京师医馆,她的人生也就算到头了。”
梁知追:“没有更高的地方了么?宫内的御医院呢?”
严今期:“仅男医能去。”
梁知追半晌没说话。
揭开的药罐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清苦的药气溢了满屋。
“我想去科考。”梁知追的话在沉寂的小屋内字字清晰,“他们都说女子不许科考,可我说朝廷文书里没写女子不能去。或许这也是一种默认的不行,但是无论如何,我想要试一下。”
严今期从氤氲的水汽中抬头。
“可以。”她说,“人一辈子总要试过才知道,不是么?”
“真的?你认为可以?”梁知追“噌”得爬起来,一掀被子,“你是除了我自己之外,第一个说‘可以’的人!你知道么?数朝以前就有个公主去考过,还上了榜——虽然她是公主,但既然女子科考有一线可能,我总归都要去试一试!”
严今期:“十余年前,也曾经有一位前辈获取了御医院的御医资格。传闻她出生地方,从未正式跟过什么有名有姓的师傅,但极有天赋,据说她是专程为了御医院的考核而上京。”
梁知追不知什么时候跳下床,抱着被褥坐到严今期身边:“他们让她考了?”
“原本是不让,可当时宫内正好有一位娘娘患疾,许久不见好,被她医治后却有了起色。”严今期侃侃而谈,“不过最为后辈所津津乐道的是,她在收到御医院的委任状后,把那页状纸卷在怀里,然后洋洋洒洒留下长信一封,称她此行只为证明自己而来,志不在京师,于是收拾包裹,从哪儿来的又回哪儿去了。”
“这可真是,”梁知追砸吧道,“……太他爷的爽了。”
严今期看了她一眼:“……我什么都没听到。”
“不过我是不会这样做的,要是我考上了,那一定会做官去。”梁知追上身前倾,“后来呢?后来呢?她怎么样了,你们那个前辈?”
严今期的脸色却暗淡下去:“后来……就再也没了她的消息。不过有传言说,她在返乡的途中遇到了意外,人们都说是天妒英才。”
梁知追一愣,随即眼神锋利了几分,嗤笑道:“天妒英才?我看不见得吧——老天哪儿来这么多闲工夫嫉妒一个凡人?真正恨她的恐怕另有其人。怎么,有的人见到特权被挑战,就坐不住了么?”
严今期垂眸不语。
“不提也罢。”梁知追巴巴地朝她凑过去,“那你也要小心了——我看你也是个英才。你什么时候能上位呢?我从现在开始跟你套近乎,是不是就能认识后人口中的医道‘前辈’了?”
严今期不动声色地顿了一下:“不敢当。”
“你平日每天都去医馆么?我去医馆是不是就能找到你?”梁知追兴致勃勃道,“要过年了——你会留在京城过么?而且过两日就是我生辰,我可以请你吃点心么?莲糕楼最近新上了一种米糕……”
“药好了。”严今期见梁知追登时色变,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趁热喝——要吃糖自己找。”
“……”梁知追接过药碗的那一刻,觉得自己没被当场熏死都是靠她命大,正打算开口贫嘴,却被迫猛地吸入一口苦气,转头呛得死去活来。
一直到严今期走了,梁知追也没等到她一句对于邀约的回复。
不过,两日后的清晨,有一份署名为“严”的冰皮米糕被送到梁府,盒里附了一张手写的“生辰安康”。
梁知追当即爬起床去了医馆,却没找到人——将近年关,医馆格外缺人手,严今期被频频支了出去。梁知追只得托人送了个食盒进去,没留署名,而是在盒盖上放了一枚一碰就会到处滚的眼熟的银子。
……
梁知追说备考就被考,说天天上医馆找人就找人——这一过,便是鸡飞狗跳猫嫌狗不待见的两年。
而两年过后,严今期果然如梁知追所言,在京城女眷中打响了名声,不再被频频叫去打杂,却又换了另一种忙碌。
这天梁知追又来医馆,刚走到侧院,便听到廊下有人笑了一声。
梁知追眯着眼睛转头去看。
那几人见她发觉,遂收回目光,互相仿佛用眼神完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沟通,相视一笑。
笑毛。
梁知追没放在心上,隔空表达了自己的鄙视。
她绕到严今期的院子,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听到院子外传来严今期的声音。
“……知道了师姐,我会同她说。”
另一人道:“同她好好说吧,毕竟风气不好。不过也别把这些大小姐惹到了,家里都是显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