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挟恩图报呢？

叶灼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炫耀。

这才是李相夷嘛。

他今日换回了她十三岁初见他时穿的那种朴素白衣，束袖束腿，领口滚着银线。这大概是偶尔回山时，芩婆亲手给他做的衣服，只是因为他不常回来，袖口和裤腿都有些短。

她果然还是最喜欢他这身打扮，褪掉了喧嚣浮华，也摆脱了肩头沉重的责任，只是个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有些任性的孩子气、求胜心强且炫耀欲爆棚的少年。

如果不是他被捧得太高，也损了太多人的利益，旁人见到他只会觉得——呀，好明媚的少年。

眼下李相夷短暂地忘记了东海之战、四顾门、中毒那些糟心事，近半个月以来一直笼在眉间的忧郁也散了，兴冲冲地打算跟她展示自己年少时灵光一闪的想法。

就当山下的这五年，是下凡历了一场劫吧。

我们重新开始，过些不一样的日子，好吗？

“其实除了兵刃，我还做过暗器、机关盒子、迷药……”他说着把那木匣子打开，从里面翻出那枚锃亮的银月弩。

叶灼眼尖，发现匣子里的东西大多数都损毁了，心头一跳，本能觉得哪里不对。

趁他还没有细想，她忽然侧身过去，“啪”地一声把匣子关上了。

李相夷一愣，“怎么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说辞。

“我嫉妒。你从来都没有送过我亲手做的东西。”

“啊？”

李相夷很震惊。

他从来没见过任何人，能如此坦白地说出‘我嫉妒’三个字，甚至在他接受的教育里，‘嫉妒’是种小人才有的情绪。

想要天下第一就堂堂正正的夺取，技不如人就大大方方认输，这才是君子啊。

虽然他有时也能从旁人眼里看出嫉妒的情绪，也不讨厌被人羡慕或嫉妒的感觉——他知道那是‘骄傲’甚至‘傲慢’，同样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缺点——但他心里是鄙视这样的人的。

可是，小姑娘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嫉妒’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讨厌。

然后他想到，阿娩有时候会吃醋，行动上闹别扭，但嘴上不会承认，怕别人说她不够大方。

比如说……他去逛青楼的时候。

“你是说，你吃醋？可那是我师兄啊……”

“师兄就不可以吃醋了吗？”她说得认真，“我知道，师兄从前对你很好，所以你感激他。但是我对你也很好啊，要不你也做点什么送给我吧？”

李相夷再次呆滞。

怎么还、还挟恩图报呢？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君子淡泊名利，施恩不图报，谁也不会直白地讨还人情。

就算是亲人和夫妻之间，也没见一方理直气壮地攀比，然后索取什么——哦，只有话本里的泼妇才会这样。

奇怪的是，她这样直接问他索要东西，他却觉得有些放松。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她。这个他从来没有照拂过，也没有任何交情的姑娘，在他最难的时候出现，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被他丢掉、拖累、胡乱发脾气，还一直不离不弃。

他确实该比照师兄对她一样好。

他干巴巴地问：“那，你想要什么呀？”

小姑娘眼珠滴溜转了一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然你送我个发簪吧——这个你会吗？”

“会。”他点头，“你给我两天。”

他害她卖掉了自己的簪花、镯子和耳环，得全部做一套送给她。

有段时间他很喜欢雕刻，为了体会刀工的精细，也做过簪子送师父师娘。

那时候他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就很喜欢用亲手做的礼物来表达感激和喜爱，师父师娘收到也都觉得欣喜。

他下山后除了做过一把木剑送给师兄的外甥，就再没有赠过亲手所制的礼物，给阿娩的东西也都是买的。

但那只是因为……他开始有自己的钱了啊。

叶灼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知道相夷哥哥没有不重视自己，她偷换概念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当然，也确实很想要他亲手做的东西。

她头上仅剩的琥珀珠钗，是他们刚认识的那年，相夷哥哥给她买的。因为他从山匪手中救了个富家公子，对方无论如何也要给一千两银票，他收了之后分成四等份，准备给师父、师娘、师兄还有她买礼物。

结果……他在东市看见这根琥珀珠钗，觉得再适合她也没有了。

可是对方开价一千二百两。

他纠结了很久，才又贴上了自己原本的五十两，可以说倾家荡产买下了这根簪子。

所以她全身上下最舍不得的，就只有这根簪子。

李相夷也在打量她头上仅剩的这根簪子。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