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琴川（捉虫）

景和五年，烟雨湿阑干，杏花惊蛰寒。

琴川烟波飘渺，雾霭沉沉，有卖货的少年郎挑着扁担，装着今年新酿的杏花酿，走街串巷。

今日的雨难得小了些，许多紧闭大门的店家趁着这个时候，开了门做起生意，东街尽头的绣坊也不例外。

只见一位女子眉目温婉，似是被琴川的烟雨抚去了平生躁意，梳妇人发髻，着烟绿色长裙，也正招呼着绣坊的伙计，将招牌挂好。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玉蝉。

距离假死从皇宫之中脱身已经数月有余，原本她与裴元殊说好，要去延陵，但果然不出所料，秦戈发现了异常，于是便只能来到作为备选之地的琴川。

她仍是不大习惯唤这个久未谋面的阿爹，所以便随着绿绮，唤他裴先生。

不过，好在裴元殊并不与她住在一处。

玉蝉备好食盒，如常地往琴川某无名的山峦上走去。

裴元殊在这山的山巅上，修了个草庐，只守着山顶孤零零的坟，不回舒适奢华的裴家大宅，只有极少数的心腹以及玉蝉知道他在这里。

玉蝉轻车熟路地爬到山顶，看着裴元殊一如往常地对着那座坟席地而坐，轻抚琴弦，琴音似山间流水，悠扬婉转，已经没了玉蝉第一次听时的执拗。

她知道，裴元殊是夙愿得偿。

“裴先生。”玉蝉高声道，声音在山间回荡。

琴音戛然而止，裴元殊侧头，说道：“是玉蝉来了啊。”

玉蝉拎着食盒走近了些。

大抵是因为从未相处过，所以她对裴元殊h很有些陌生，对了解仅限于传闻的裴家更陌生，好在裴元殊并没有强行将她待到裴家人面前。

他只是如她所愿，在琴川开了一家小小的绣坊。

而玉蝉投桃报李，每日来给他送一日三餐。

“我与你母亲，原本就想过这样的生活。”

裴元殊原本想放弃权势，与晚娘归隐山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是，身在漩涡中的人不能凭自己脱身，贪婪的心也需要被权势压制，他用一双眼睛和晚娘的死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抬头，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他依然试图在脑海勾勒出玉蝉的模样。

她会是什么样子呢？

应当有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听绿绮说，她的模样应是更像晚娘，那也应该有一双漂亮的杏眼，笑起来也会有一对小小的梨涡。

裴元殊兀自想着，庆幸他还有最后一点念想。

“拿着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扳指，向前递了出去。

玉蝉默默转了个方向，走到裴元殊的跟前。

那似乎是个玉扳指，色泽润白，像是极好的料子，雕刻着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的复杂图案。

玉蝉自然不敢要这样好的东西，推拒着：“这玉扳指太过贵重，不必给我。”

裴元殊轻轻笑了起来，说道：“这不是玉扳指，这是裴家先祖的一块骨头磨成的，若非它也算作裴家信物，早该一文不值了。”

玉蝉仍有些迟疑。

“你也是我裴家人，拿着这东西方便些，免得有些不长眼的蟊贼来找你的麻烦。”

玉蝉战战兢兢地接过了这枚白骨扳指，心道这裴家祖上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作风不像是江南的士族，倒像是北戎的蛮族了。

“带在手上试试？”裴元殊出声提醒道。

带块人骨在身上，实在是挑战玉蝉的心里底线，她开口道：“既然是重要的信物，我自该妥善收好。”

裴元殊倒也没强迫她，点点头道：“也是，一切尚未了结，你先收着别戴出来也好。”

玉蝉已经习惯裴元殊时不时蹦出来的没头没尾的话了，大抵这人即使身在深山，也是能决胜千里之外的。

她搞不清这些党争倾轧的事，便要离开。

“对了，有人告诉我，天子下了江南，最近似在延陵，”他说了一半顿了顿，才又说道，“如若你想见他，大可以去见。”

玉蝉猛然回头，裴元殊背着光伫立在山巅，光影模糊了他的神情，让她看不清。

玉蝉开口，平静地说道：“但我不想见他。”

“那就当心些，天子似是为江南士族而来江南，”裴元殊迅速改口，“他一定会来琴川。”

从那座无名山峦回来，玉蝉便显得心事重重，绣坊的伙计都看出了她的不对，于是便问道：“怎么了，东家？”

这烦恼自然是不能说与伙计听的，于是她只道：“近日来连日阴雨，绣坊生意不算太好，我在想要不要关停些时日，待到出了梅雨时节，再重新开张。”

几个伙计并没什么所谓，这些人是玉蝉今日要弄招牌，整理货物才临时雇佣来的，过了今日就与她无关。

但是，有一人却是她长期雇佣的。

约莫十四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