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姜家宅邸在汴京西郊，姜宅所居清静，离倚靠山水，不与市集为邻。

回到姜家，已是深更。

因先前儿孙的暴亡，只剩下孙女这么一个人，姜老太和姜老太爷根本睡不下，一直到孙女的马在大门前停住，忙上前迎。

老太太先是上前仔仔细细瞧了孙女一通，确认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孙女骑的是马，马驮着货，福华双禄两个在旁走着，那轿夫抬的是谁？

“孙女救了个人，祖母不要怪罪孙女。”姜竹仪一跃下马，向一旁的双禄吩咐道，“让轿夫停下来。”

老太太早年身体便弱，从娘家带来的一男一女夫妻两个医者，一直随侍在姜宅。

“快去叫孟昭，玉娘。”老太太心善，往赁辇中一看，见了容檀的惨状，心下不忍，立刻张罗着，“快将人送进屋里去。”

容檀的病很危急，姜竹仪随孟伯和玉娘换了几副药，他的毒才慢慢解了下来。

一直忙到后夜，姜家才堪堪熄了烛火睡下，而姜竹仪因一早要去查勘拉坯的进程，顺便划清这一周来瓷行的开销，卯时便起了身。

昨夜让双禄守在容檀临床，姜竹仪经过门口唤着双禄的名字，却不见答，她慌张踏进，却正对上容檀那双漆黑见底的眸子。

昨夜是昨夜，昨夜除了她还有孟伯玉娘，可今早两个老人忙了一宿还未起身，如今只有她一人。

他坐在床上，静静看着她。从她从未进门，到在进门，不曾发一言。

姜竹仪微微一愣，脸颊忽然有些发烫。她试探开口：“公子……感觉可好？”

他好像嗯了一声，发出的声音嘶哑。

姜竹仪走上前，将手中盛满清水的水碗推过去，“喝罢。”

他未言谢，也未推辞，只是点点头，熬了一夜高烧，像是渴地狠了，仰头一饮而尽。

他颈窝、胳臂、后背俱是伤，也不知从前经历了怎样的搏斗，右手腕处还有小程度的扭伤，他一介青罗素袖，究竟为何流落至此……

容檀体内虽散了毒，但身上仍有外伤。昨夜昭伯交代过今天定要上药才行。

难道他所中毒药让他失了声？

姜竹仪思衬着，内心十分纠结，想张口去问，又觉不大礼貌。

她想起孟伯的嘱咐，将手中药瓶拿给他看：“孟伯说，这药与你的伤是最要紧的。我教你如何上药，好么？”

容檀没有拒绝。

于是她向他又走了一步，只是她没有意识到，此刻他们挨得如此之近，于清晨晖色之间，呼吸顺势陡峭的光斑微微起伏。

姜竹仪低头，展示手中青釉净瓶：“你看，这是金疮膏，将这松油倒入药末中，搅匀外敷到你的伤口上，几日便会好了。”

容檀的伤口还在渗血，她刚要回身去拿纱布为他换药，却被他反以左手捉住手腕。

“你……是谁？”他声音依旧有些哑，但因着刚才那碗水的浸润，他如今的声音渐像从前面目，如同清冷的潭水，“为何救我？”

姜竹仪微怔：“民女姓姜。昨日公子被绑镜水阁，又中毒深至，若是不及时医治，恐怕容公子的毒伤会遍布全身，倒是便难治了。”

到底是男子，容檀外表虽是高挑秀雅，与武将相差甚远，一派文气的模样，可他尚且齐全的左手力道却是大得惊人，姜竹仪的手心一松，不小心被他拉至更近，差点摔进他的怀中。

姜竹仪注意到他们二人的距离，下意识向后退一步，可手腕被容檀攫住。她：“容公子，疼……”

容檀看着眼前的少女，面若桃雪，可如今眼中隐隐透着忍耐。

他立即放开了她的手：“抱歉。”

手又差一点便擦过他的胸膛，幸而她眼疾手快，向后扶住了桌子，这才没惹成祸。

容檀倒是没什么波澜，阳光从他直挺的鼻子上落下来，落在他清俊的侧脸。

姜竹仪收回手：“我…我对医术不大精通，对公子的病症难以有个准确的了断。过一会我会请沈游医回来，沈大夫会来瞧你，你…与他说，沈大夫兴许会明白。”

他却好似不在意这个，只是低声问她：“为何救我？”

“昨夜毒性已危及你的性命。”姜竹仪道，“而且……你不应为冯易之卖命。你应有更广阔的天空。”

容檀想开口，正巧这时双禄牵了马从角门进来，与外面吵嚷。

“公子伤势恐要十几日才能见好，公子这些日便在这里养伤，等伤好全了再走也无妨。只是仔细些别受了凉，好能尽早与家人团聚，或是写了信寄去家里，也好消解亲朋顾虑。”

“今日瓷行有很多杂事，时候不早了，我今日不在家中，公子有事可以唤双禄。”姜竹仪说罢垂眸整理了下衣衫，便退出了门。

容檀看着她跨出门槛，裙摆像轻盈的风浪。

她便这样扔下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