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面

四面八方竟莫名响起“咔呲”、“咔呲”的碎骨音，如同有人徒步踏在遍地尸骨上，一步一步……仔细寻觅任何可供食用的猎物。

那些失去骷髅居所的亡灵，不断打着圈呜咽哀嚎，却又在与声响交汇之间，不知是害怕得屏气凝息，还是已落入虎口不问来世。

云弥身边头颅自然也怕得要死，啃着他耳垂试图将其唤醒。

只是耳垂都红得要滴血，云弥仅仅表现为手指稍稍颤动，能看出他极力想要醒过来，但与掌管生死的鬼神做斗争，谈何容易?

头颅悲极反笑，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哆哆嗦嗦互相念道:“是……是代称……七面的……渡人！”

“她来了！”

“人称七面，这回来的是哪一面?”

……

“咳……”

云弥终于有了反应。

渡人七面，谁没有听过呢。

简直是比肆鸦还要可怕的诡秘主子。

但有无数人求着遇见她。

因为在少神的末世浩劫里，达到魂仙境界的渡人七面，是最接近神位的人。

又比如再骇人的菩萨，也是能渡人的神仙。

传闻此人是介女子貌，以魂魄形式存在，身量很高，冷面寒瞳，有嗜血的刺玫自空洞左眼恣意绽放，似利器恐吓世人，又似枷锁禁锢住自己。

此间所有独白，其实都被七面读取干净。

凡有魂魄者，她皆能从此解读魂音。

云弥紧张在想，她来做什么？

所幸，这次来的是善面，她倒还愿意听人讲两句。

否则依照其余六面的性情，要么懒得答，要么不屑答，要么连答的机会都不给。

善面从容踏碎成片颅骨，经他侧方路过，没有立即答复。

她只管收下方才新死的魂魄，动作熟练利落，不带丝毫同情。

因对方看不见她行踪，直到森白骨片一路碎至眼前，云弥才虚弱仰起头，试图窥见哪怕一丝半点来者的身形。

“这些魂魄都是顶好的。”

一颗头颅被揪着辫子凭空拎起来。

云弥望向面色煞白的头颅，视野里即是鲜血淋漓的断颈，他几番迟疑后问:“所以……可以换委托吗？”

善面手头顿一下，“可以。”

她将头颅放回地上，解释说:“完整魂魄共有十分灵魂和十分欲魄，我虽只收欲魄，但你有九颗盛魂的头颅，足以换任何委托。”

云弥神经紧绷，半撑在尸堆上的身子虚脱颤抖，他沙哑问:“修复神像一事……也行？”

善面被紧盯着，那双眼睛等不及答案，几乎要自行动手把她眼底的心思给挖出来。

她沉吟片刻，意外不明问:“可是九木山上鬼神像?”

云弥愣一瞬，僵硬点头。

善面却沉声说:“那是末日禁忌，你要修复它?”

“世人讳死，忘却祂还掌生。你只说行……或不行。”

他分明气若游丝，虚弱得随时可能被她踩碎，但话中总含点不知死活的威胁意味。

……

“行。”

善面爱“财”，在她这里魂魄是万能的。

云弥到底松一口气，看在他还处于年少阶段，做一些出格的梦实属正常。

善面不再问他，直入主题道:“神像具体在何处，你引路罢。”

本以为这话能最后劝退他几分，毕竟死过的身子能爬起来就不错了，如何能走路?

在她认为就要换桩生意谈时，云弥接连被喉间血气呛了好几回，但没一次见他吐出来，反是刻意把血咽回去，像打死不承认自己伤重的事实。

这么倔一个人，偏偏还生了一副绝好的皮囊，瞧那单薄身形踉踉跄跄洇入薄雾，像一只纸扎的飘零病美人。

他许是不知道如何指引善面，便孤自走在前边，双手紧紧捂住不再渗血的伤口，强撑着破碎身躯为她带路。

善面随他走了许久，步伐慢到连风都带不起丝毫。

面前人不发话，她便也一句话都不讲。

闲时探一下他心音，竟教恶鬼也瞠目结舌。

云弥心说:一尊被挖眼掏心的鬼神像，若治不好，就拿她的眼和她的心补上吧！

善面听此，淡漠眸眼动一动，可上下打量过，他连她身形都看不见，凭什么本事拿她的眼和心。

至于那尊被挖眼掏心的鬼神像，好似惨极了。

能有多惨呢？顺手就能索人性命的鬼神，要多惨有多惨。

祂所在的庙深藏老林中，这庙很大，光是供奉的殿堂就有数座，飞檐翘角，空凌秀丽，可惜为一场烈火所焚，只剩下满目焦黑的废楼。

善面垂视着转身即正中自己虚怀的少年，心无波澜道:“你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