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面

殊灵十七年末，“肆鸦”吐寒，暴雪将至。

遮天触须卷作黑云，其间丝丝垂落，如墨般刺入茫白雪景中。

万家门前百骨枯折，风霜似片刃飞入泥泞，“咻咻”唱起鬼调。

云弥挽起素净道衣，半跪在这死人堆里，羸弱面庞被划出数道沟壑，然则渗出的血液未来得及淌下，很快冻成赤红冰痂。

这会儿约有八九只僵冷的头颅聚于眼底，全都“咯咯”打起牙颤。

他本是紧捂唇角尽力压低咳嗽，但见它们似乎不大老实，遂探出缠满绷带的手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一回。

“谁发出声音，是要拔去舌头的……”

“不对，牙齿在响，要将它们一颗一颗敲掉才叫好呢。”

头颅竖起耳朵听见，当即锁住口舌，眼睛浑圆浑圆地瞪大。

云弥见状，扬起苍白的唇，陷入无声微笑。

随后他拈出一张嗤嗤燃烧的灵符，灰白余烬落遍每只头颅，此时他再想要去往何处，它们便会骨碌骨碌跟到何处。

不多时，还在百步开外的弟子江边眼尖嘴俐，远远便捉到他行踪，乐呵呵朝这边打起招呼道:“小师叔！你又抓了几只魂魄啊？”

其余弟子闻声，手握淬过符水的丝线，各牵几道乌漆漆魂魄，也往他看来。

他感受到众人目光炯炯，脸上所呈笑意一点点消下去。

那些可都是年长他三五岁的兄长们，而他才十六，属其中最小，左右不过搏了几分江门主闭门弟子的脸面，又画得一手好符，才得个师叔名号。

众人给他面子，却未必会予他诚心。

云弥被逼到跟前，自然是要避着点。

但走到面前的江边抬手，重重扣住他肩膀。

“师叔，”江边几番刺探他身后，一边骚弄着自己缺半的左耳，一边打趣道:“门主对你可谓是倾囊相授，想必师叔捉魂定是一等一的厉害吧？”

云弥眉目收敛，稍稍勾起指头，只是说:“偶有所获。”

暗下得他指令的头颅载着满腔魂魄，恹恹躲在重叠尸骨下，丝毫不露马脚。

见惯他嘴里撬不出好话的弟子纷纷笑说:“偶有所获是有几个?不会是一个都没有吧！”

他们笑过，思量几分又道:“不过也是，小师叔身下影子半虚半实，修为已达精变境界，魂魄见了恐怕吓得绕道走，能捉到才叫奇怪！”

云弥闻言静默抬眸，不出意外吃下江边一道白眼。

江边被拂了面子，带着自个实打实的影子，从蓦地噤声的众人面前垮着脸走开。

他们悟过来后哪敢再讲话，私底下你推推我，我捅一肘你，净想着方才是谁最先起哄坏事。

正当人声俱静时，但听头顶高空一声轰鸣，众人捏紧耳朵举头看见，天上赫然裂开了一道豁口，眼见着像饿兽要自嘴里啐出骨头残渣这类东西来。

弟子们不躲，反倒蜂涌上去，痴痴望着洞口，眼光巨亮地发声呐喊。

“‘肆鸦’要送宝贝了！”

被妖神吃剩的残骸，即人之魂魄，便是末日浩劫里，得以辅助成仙而避生死的宝贝。

云弥从来不稀罕别人嘴里吐出来的东西，他站得远远的，权当旁观一场闹戏。

哪想天上肆鸦张着血盆大口，竟只喷洒出一阵血雨，猝不及防灌了众人满嘴，同时浇湿他衣衫遍体。

云弥闻及冲鼻腥臭，脸上神色微滞，不由拧起眉心，伸手几欲弹净污渍，但停在距血污咫尺间又扫兴放任不管。

回看众人更是龇牙抹脸，指天骂地。

“呸呸……呸！”

江边躬下身呕得厉害，连连唾道:“你个死妖怪！吃人不吐骨头是吧！”

弟子强忍恶心，过来搀扶，“师兄，咱回山门去，定要请师父端了它！”

江边重重踢翻脚边残躯，踹开拦路断臂，扯着弟子掉头就要走。

“端什么端?端你的头吗？自身难保的时候，尽快成仙最为要紧！”

语罢，天上豁口又在轰隆作响。

无数黑丝触须卷曲纠缠，这回像要掉出真东西来。

可没人信它。

弟子们该擦脸的擦脸，吐沫的吐沫，跟随江边的步子已经准备回去了。

只有云弥止步于人群边缘，顺势仰头刹那。

原本芝麻大小的点，不过转瞬之间，极限放大成为恐怖障物，伴随“砰”一声巨响，活生生的数十个人全砸成血淋淋的肉糊糊，刺开的碎骨如零星撒下的芝粒。

就数他站位偏差一点，并及时点了灵符，才得以保个全尸。

但云弥早被这股迫人的冲劲掀翻在地，遍体十余处窟窿全在往外汩汩冒血，冬日冷意贯彻四肢，胸口闷得吸不进气，待急促吐尽胸腔残余气息后，人就几乎没了生机。

彼时周遭人影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