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

三月三，上巳节。

长安城人潮涌动，素来热闹的平康里更是联袂成荫。谢宛起了个大早，推开绮霞坊二楼小窗，支颐看着人挤人，打算过会儿去西市采买。

东西二市，是长安城最热闹的所在。其中，西市靠近西边的开远门，胡商自商道入京，往往会在此处歇脚，于是这里就有很多西域的新奇玩意儿。

谢宛在商道八年，早已养成了讨价还价的习惯。她知道这些人总会待价而沽，趁着长安还没有这些东西，进而哄抬物价。

所以，每次去西市，免不了动嘴皮子。

谢宛不在乎这些，她才不要糊里糊涂被人骗了钱。这些钱，可是她一点点攒来的。她拿起腰间的钱袋子，数了数，正好够买些胭脂水粉。

上巳节男女出游，女儿家多数都会好好打扮。绮霞坊，又是姐姐谢宁在长安的据点，里面全是柔弱女子，其中大多身在贱籍。

所谓，达则兼济天下。谢宁女子之身，草创雁回城，往来西境长安、洛阳金陵，也算是个富商巨贾，所以每年都会抽出些闲钱，来安置商道上路见不平施以援手救回来的女子。

谢宁是女子，所以这么多年，她基本上只救女子。

绮霞坊在平康里，繁华热闹。除了鸣珂曲，章台柳，还有各种小摊小店。正对着绮霞坊的，就是一处旗亭。赤红色的酒旗下，行人纷纷，都穿了最鲜艳的衣裳，往四面八方去。

上巳节踏青，是大周的习俗。一到这日，无论男女都会去城郊。去的地方有乐游原、曲江或者少陵原等。绮霞坊的姐妹们约好，今日要去曲江看杏花。

忽然，一个乞丐引起了谢宛的注意。

乞丐是个老翁，须发花白，一瘸一拐地靠在旗亭的柱子边。看店的小郎眼含嫌弃，挥着手里的帕子像是在驱逐什么。

但是这个乞丐对谢宛而言再熟悉不过，他曾是姐姐谢宁无数次救济过的老丈，谁知这老丈干脆赖在绮霞坊不走了。而且更奇怪的是，每到年底，这老丈就会消失一段时间，然后三月出现。

果然，又回来了。故人重逢，谢宛装点好行囊，小跑着下楼，穿过人流走到老丈面前，“老丈，您可算回来了。”说罢，朝小郎说道：“来碗槐叶冷淘，我请。”

乞丐放下竹杖，找了凳子坐下，“宛姑娘也回来啦？听说你这次去西域，去了好久啊。”

“可不是嘛。这次啊，我们直接去龟兹了，在那儿待了许久。货物我已经准备好了，打算明天动身。”

“这么快？”乞丐捋须，若有所思，“不多待些时日？”

“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在这儿待着，没钱赚，这钱花得，一天天快见底儿了，多少人等着我发俸米呢，我可不能闲着。阿姐在西境，等我前去汇合。老丈，雁回城就在龟兹，你身子弱，不能跟我颠簸，不然我真想带你去看看。”

乞丐无缘无故被小看，声音高扬，“你还真别看低了我。这么多年来，我游历四方，走的路不比你少，你闯江湖，我记得才八年吧？八年前那样一个小丫头片子，剑都不会握，跟在商队屁股后面一句话也不说。”

“您别提……”

“啊呀，宛姑娘。”乞丐的话仿佛是在指引着什么，“你行走江湖，赚钱是为‘术’，可你若想成为真正独当一面的女侠，就需要你姐姐的‘道’。”

“道？什么道？”谢宛今年才十八岁，没想过这么深刻的问题，“赚钱救人，不就是阿姐的道？”

乞丐并不放弃，“雁回城之所以是雁回城，不在于谢老大经商有道，更多是她不改心智，上下求索，我这么说，你懂吗？”

“懂了大半。我也想啊，可是，有些事儿做起来，好难。赚钱还是最容易的，背靠阿姐，省了许多心。可是之后呢？我有想过，如果阿姐提不动刀了，该怎么办。”

乞丐终于心悦，捧着槐叶冷淘吃了几口，“所以，你也想像你阿姐谢老大一样，是吧？”

“嗯。就是，想不出该怎么做。老丈，您可以为我指点迷津么？”

“我这里有的是法子。怎么说呢，我举个例子。你看绮霞坊里的小池，湖面如镜，怎样才能打乱呢？”

这问题甚是简单，谢宛不假思索回答：“自然是一个石子儿，或者，一片树叶。”

“你可以成为那个石子儿。”乞丐笑吟吟看着她，“长安的局势，就是湖面。动藏于静，暗藏于明，看似坚不可摧，实则暗流涌动。今天是上巳吧？”

谢宛点头，不知乞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巳节，皇室会去樊川行宫游猎，现在，太子应该正在法华寺祈福。这是太子巫蛊之祸后，第一次陪同圣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太后停灵之处，就是在法华寺。而太后笃信佛陀，捐脂粉钱在法华寺修了六角琉璃塔，也因此，法华寺成为皇室祭拜寺院，一旦有贵人来访，旁人都进不去。”谢宛就想到这么多，“所以，今天去法华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