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低眉垂目,五官找不到一丝与绣棠姑娘的相似之处。
再看主仆三人,眉宇间并无一丝紧张,年纪尚小的陆家小姐落落大方,索性下了马车让他走近些看。桌案上新茶正沸,酥饼饴糖俱全,点心和茶水香气四溢,阿五不得不确定,按照马车的结构,这里没有地方再塞下一个女子。
“打扰了,陆五小姐。”
顶着陆家侍卫不善的眼神,阿五又掀开第二辆马车的车帘。
木鱼声骤然停住,许多和尚一同看过来,一时间有些奇异。都是点了戒疤的头,没有一丝乌黑,在昏暗的车厢内晃得厉害。
阿五强行睁着眼睛,环顾一周后挫败地放下车帘,退至城守卫队长身旁,抬了抬手。
车夫缰绳一挥,又向城外去。
出了城门,风要更阴冷些,绣棠睁开双眼,低头理顺坐皱的僧袍。
人眼光凭着画像是很难辨认出真人的,绣棠很早便发现了,失去皮肉和骨架的弧度,扁平躺在画纸上的只有人脸上显著的特征和束发的方式。
所以她隐去泪痣,剃了青丝。
阿五心中想着要找的是躲藏在马车中的女子,下意识会按照他平常见到的形象去寻找,却没想到她垂头闭目,堂而皇之坐在僧侣中央。
绣棠托腮望向窗外,高耸的城门渐渐小去,二月柳色青嫩,能忘却许多烦忧。
她已出了城,九州何其之大。
忽地有侍卫轻叩窗棂:“小姐在车上烦闷,托我问问小师父,愿不愿去前头与小姐讲讲经文?”
小姐这般年纪,性子又活泼,要他去后头寻个玩伴聊天,侍卫看来看去,挑了个年纪最小的,打量着生得有些过于秀气的小沙弥,以为将主子心思揣摩得不错,语气客气十足。
绣棠轻轻点头。
熟悉的小姑娘留了对面的软垫给她,眨巴着双眼语气轻快:“小师父,我听经文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会不会其他的呀?”
绣棠轻笑,转而拿起木鱼,木槌还未落下,陆宜摆了摆手:“也不要木鱼。”
似乎想到什么,她月牙似的眼睛倏然变成满月,掀开车帘让几个侍卫离远些,又回过头来拈起一块酥饼塞进嘴里。
“还好大兄不在。”
陆宜小声嘟囔一句,又直愣愣看向对面。
“小师父,我有一个朋友,她似乎要去很远的地方,还不告诉我。我有点生气,不把好吃的点心分给她了,佛祖会不会觉得这样不好呀?”
她又吃了一块饴糖,声音依旧轻快。
“其实我有点想她,连准备好的礼物都没送出去。可是她呢,估计再也不会回来找我了……”
亲近之人总是很好认的。
绣棠不觉垂头仔细听着,木槌从手中滑落。另一只手伸过来,带着温热,留下一块温润的玉质,绣棠摸到花瓣的纹理,手指缓缓收紧,把赠礼攥在手心里。
她的左手上戴着一只银镯子,过了许多年,成色不太好。
“小施主,聚散是因,不是果。”
绣棠将声音压得低沉,说罢微微低下身去,双手合十。
侍卫听得小姐徒然变大的声音,依稀分辨出几句“听不懂”“没意思”之类的话语,不由得笑出声来,总归是小孩子心性,没什么定力,并没注意小沙弥的身影下了马车后没有返回。
绣棠拎起僧袍没入野花丛生的小径,遥望着车帘后,她看见陆宜张了张嘴,没有声音的两个字进入耳畔。
“再会”
僧袍有些打眼,绣棠只能再掩上一件粗布外衣,粗略用义髻将头暂且遮住。
做完这一切,绣棠将玉佩系在衣襟内侧,目光不由得滑过衣襟内的另一样物件,深青色皮革光华不显,藏在鞘中的是一把短刀。
戚云崖赠她的刀,想起一个人太过于简单。
她错开目光,只是一步步向更远处的村庄走去。
留下的玉璧是皇后的信物,放出的信鸽只是幌子。在伏案写每一封藏在信鸽脚上的密信时,绣棠想象过戚云崖的反应,他应当不会暴怒如雷。
这个人好似天生就与愤怒毫无干系,连杀意都是风雅的。
绣棠不禁想到,他找到了第几只鸽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