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风雪已动。

墨天衡看着褚清河，听着天问剑的颤鸣，轻轻闭了闭眼，有风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倏忽即融。

“杀了我，你会欣悦么。”他问。

“杀死仇人，难道不让人欣悦。”他答。

确实是这个道理。所以，他的做法并没有错。白玉京第四十九任剑主的做法并没有错，错的人是他。竟是他错了。

墨天衡睁眼，举剑，拨开褚清河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剑，掌心微动，一朵红莲化作灵光，倏忽遁入经脉，他竟是将这朵业火炼入自己的身体，以此弥补了自己破碎断裂的灵脉。

但这只是暂时的，就好像用烙铁封住伤口以止血，势必会造成溃烂感染一样……这样的招式只是暂时弥合灵脉，之后的反噬，根本不是凡人可以承受。他甚至有可能变成一个不能行走的废人。但墨天衡本来就没想过要活着走出这里。

倒不如说，他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五百年了。天问，你还记得我么。

褚清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捏紧了，这并不在他的想象中。他一直知道师尊墨天衡是个沽名钓誉妒贤嫉能的小人，这样的人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不应该涕泗横流的，跪着祈求他的原谅？事到如今，他为何还能这么高洁，这么皎皎，好像他是有天大的苦衷。

这根本就不合理。

风吹动墨天衡的衣袍，他白衣黑发，手持不群，锋利、坚韧、美丽而破碎。他站在那里，就像是流亡的君主。

他那苍白而消瘦的手还扣着剑柄，疏离冷淡而青筋微凸，褚清河蓦然意识到他正在承受何等的痛楚。褚清河的心中也开始泛起痛楚，但这并不是说他对墨天衡生出什么怜悯，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墨天衡在某种意义上居然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他无法想象自己这冷淡的师尊会如何向他下跪求饶。所以他一心等待着他的告饶。谁知道，他真的不向他告饶？既然这么骄傲，为什么，要那么对他。

褚清河运起天问剑，往日如挥臂指，今日却是略显滞涩，他并没有多想，向墨天衡挥出一剑，这么多年，他从未见墨天衡练剑，究竟是怎样的草包呢？今日也该做出分晓。

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接住了他的剑。墨天衡的剑很稳，稳的如同旭日东升。他与他对视，只觉墨天衡就像是一捧雪，马上就要消融。有什么关系呢？褚清河冷笑，剑意暴涨，回身便是一挥，不群与天问相交，剑光跳跃，照出两张同样冰冷的脸。

他本来，不就是为墨天衡而来？更准确的来说，是为杀死墨天衡而来。

他要用墨天衡的血，来为自己的新剑开锋；他要用墨天衡的血，染红这落凤天涯的雪。

墨天衡身影翩飞，黑发广袖，不群剑挥舞，恰似最绝世的舞蹈，剑光如练，似要斩断寰宇。褚清河力道千钧，步合天数，也是不相伯仲。

与墨天衡不相伯仲？还是与灵脉断绝苦以灵火相续的墨天衡不相伯仲。这对褚清河何尝不是一种侮辱？

墨天衡的剑突然一抖，天问剑的剑光立时划过他的脸颊，一道细薄的血痕。

剑，是为了杀人饮血而被铸造的。而天问剑，便在渴饮墨天衡的血。并不是因为褚清河是它的主人而墨天衡是褚清河的仇敌。而是因为……它从铸成的那一刻，便在渴饮墨天衡的血。仅仅只是墨天衡的血。

天问剑开始哀鸣。剑鸣恰好与墨天衡的心跳相合，聒噪的心跳中，墨天衡只觉得时间禁止，万籁俱寂。灵火灼烧、罡风刮骨的连绵苦痛，竟比不上这一瞬的苦楚。

一道白影，虚幻的浮现。背后，是万千的剑光幻影。

“墨天衡，墨天衡？醒醒。”

墨天衡只觉陷入一片混沌迷蒙，意识被束缚着，身体却无法动弹。一道温润的灵气从灵台处传来，逐渐蔓延，墨天衡终于睁开了眼。旁边是顾苍黎。

“你，做噩梦了？”顾苍黎只是在无意中看见墨天衡的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发现他的状态有些许的不对劲。

“嗯。”墨天衡坐起来，手指摸上自己的脸颊，梦中的刺痛似乎还历历在目。梦境模糊不清，墨天衡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在同谁决斗。

“说起来，我已经忘记梦的内容了。”墨天衡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梦的内容已经被他遗忘，可那情绪还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口。

“那是一个很悲伤的梦吧。”顾苍黎突然说，他静静的坐在墨天衡的身边，脸上带了一点柔软的怅惘。墨天衡于是意识到，顾苍黎居然常常露出这个表情，在他听鹿野英说，黄酒里掺有梦浮生的血时，他也是这个表情。

“是啊，是一个很悲伤的梦。或许，不只是悲伤。是……悲哀吧。”

墨天衡突然感到一阵些微的寒意，无形中，像是有一只命运的眼睛在窥伺着他，发出讥嘲的冷笑。

“呵。”墨天衡在命运讥嘲他之前讥嘲了命运。

“怎么了？”顾苍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