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墨天衡想，这实在是个非常真实的幻境。后卿说，他与他已经共事十年……墨天衡已经摸清楚了自己的设定，自己是后卿在战场上捡到的孩子，伴随他经历了数年的风风雨雨。他如信任自己的弟子一般信任他。后卿最终还是决定回京。这样做，无疑是放弃了他取得的全部优势……这一退，再想收复失地便是遥遥无期。墨天衡在军中行走时，总能听见军士们的抱怨。

墨天衡在军中转过一圈，回到后卿的营帐，后卿已着手准备回京事宜。此次回京，风险巨大，据后卿所言，少帝的羽翼已经越发丰满，此次回京，未尝没有夺权的想法。后卿说，夺权倒好，只怕少帝不会善罢甘休。

墨天衡：“陛下，对您有怨吗。”

后卿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再回答时，却是忆起往昔，“先帝是在驾崩的时候，将他托付于我的。少帝那时候是太子，却不受人重视，与他的姐姐一同生长在涌泉宫……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很瘦小，胆子也不大，缩在他姐姐后面。他姐姐比他大概高出一个头，眼睛黑黝黝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也许是听了宫人们的碎嘴闲舌，觉得我是来谋权篡位的。”

先帝是个昏庸的帝王，他不是一个好君主，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所做的只有寻欢作乐。他在他的一生中很少发善心，唯一的善心大概是替后卿一家翻案。从此，后卿就是雍朝最锋利的一把刀。

后卿淡淡道：“……我也不知，陛下对我究竟是何等想法。朝野中的流言，我听过不少，无非是说我佩剑上朝，狼子野心，见君不跪，气焰嚣张。但这两项，分明都是陛下体恤我的结果。他们还说我坐拥重兵，蓄养部曲，暗积粮草，私渡甲兵。更是有人说我与敌军将领暗通款曲，情投意合，不惜做出叛国悖逆之事。什么话都让他们说尽了。佩剑上朝，我配的是尚方之剑，此剑乃先帝所赐，行先斩后奏、劝诫谏言之能。见君不跪，是陛下体恤我膝有旧疾，跪拜不宜。到他们口中，竟成了我不逊的证明。京都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流言，陛下若是重视，怎么会使得流言漫天……他还认我这个老师么。抑或，把我当成必须铲除的仇敌。”

透过鬼面具，墨天衡看见他那双凌厉的凤眼。他说着这么不甘心的话，眼里却是那么平静，像是早已预见他自己的结局。后卿转身，微抚上自己的佩剑，抽出那细长的剑刃，剑身花纹细凿，精美绝伦，一面为麒麟，一面为凤凰，剑柄纹刻着北斗七星，这信任的象征，终究是湮灭在无情的争斗中。

后卿归剑入鞘，转向墨天衡，道：“人，总是会改变。究竟是时间改变了人，还是权势改变了人呢？天衡，你会改变吗，如果是……你会因什么而改变。”

他站在那里，长身玉立，再清贵不过，问话的语气有些诡谲，气氛莫名变得鬼气森森了起来。营帐外有阴风刮过，像是鬼幽怨的呜咽。墨天衡回忆着后卿的话，意识到他似乎格外在意改变与永恒。

墨天衡：“人，总是因各种各样的缘由改变，我当然也会改变，但我相信，我最本质的东西永远不会变。比如，我交付出去的信任，不会轻易收回。再比如，我永远不会因为自己的怀疑……伤害我的挚爱亲朋。如果有一天，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是为了守护。话本上都这么说。”

再后面的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墨天衡与后卿一路奔波，终于离京城不远，他们找了一处落脚的客栈。雨，细密。墨天衡从客栈出来，走到房檐底下，水滴迸溅，像是流落的玉珠。墨天衡感受雨拍打在脸上的清凉触感，闭上了眼睛。

世界在他的视野中铺陈开来。他可以清晰地听见鸟鸣与水滴的声音。这样的幻境，实在太过真实。

“真即是假，假即是真。”一团绿色的火焰从墨天衡的身后升腾起来，化作烟雾，意图缠绕上墨天衡的手臂。墨天衡制止了它。

烟雾不满地跳跃了一下，抱怨道：“第一眼见到你，总觉得你是美味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美味，为什么，你吃起来这么寡淡呢。”

墨天衡：“……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火焰道：“我就是我，不是什么东西。我从亘古的虚幻中醒来……我记得，我似乎有一个名字。好像是什么来着？啊，我想起来了，我的名字是玄波。”

墨天衡：“……”

“你在和谁说话？”后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玄波微微一颤，化作万千的绿色流光蝶消散在空气中，墨天衡转身，对上后卿的凤眼。此时的他已取下了面具，神色中带着些倦怠。是了，临走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将士千叮咛万嘱咐，唯恐他们做出什么错事。他又仔细严肃的查看了所有的兵防，力图补上所有的疏漏。回京的路途如此遥远，他却是快马加鞭，好像要迫不及待地奔赴自己的末路。

墨天衡：“自言自语罢了。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后卿笑了笑，“放心吧，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

后卿说了这样的话，就回了客栈。墨天衡这才注意到后卿的房间窗口正对着这里，恐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