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姓安定,请问放两个时刻准备渡江抢一把的胡人邻居在北边,动辄掀战火,又是哪门子的安定?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棍子没打到自己身上才不知道疼,被杀的不是他,全家被胡人掠去的不是他,祖坟故地都在北方的不是他,胡人南下时要被杀的也不是他……满口仁义道德,全是空口放屁。
眼看对方还在侃侃而谈,程瞻洛忍不了了,她站了起来。
照旧还是先一拍桌子,她面前这张案的木料也很好,结实而光滑,拿手一拍,就是异常清脆的一声,众人都转过视线来。
“我大齐宗室陵寝尚在北方,汝等身为臣子,夜间可能安睡否?”
鸦雀无声。
能打败当今皇帝的,只有已经过世的皇帝。
碍于场合,程瞻洛还是给人留了脸了,大齐至今只有三任皇帝,当今尚在,这个不提,开国太//祖的陵寝可还在洛阳,据说早被胡人挖了个里出外进,里头陪葬的金器玉器全给起了出来,充作军费。
有人甚至在建邺买到过带着大齐皇室记号的陪葬品,这个事情就非常地不能细想——这些皇帝才能用的随葬品到底是哪里流出来的呢?总不能是阎王他老人家业余创收,从阴间倒卖出来的吧?
总之不能细说,谁家都没那么多脑袋可掉,不留神买到的人火速把记号毁了,严严实实藏进家里,大家心照不宣地跳过了这一摊糊涂账。
先帝的身后事就更不能提,他是阵前被杀的,尸首都没抢回来,被胡人以非常具有民俗特色的方式处理了一通,据说头盖骨在酒里浸了九九八十一天,被做成了一个镶金嵌玉的酒器,摆在洛阳的大明宫中当礼器。当然,鉴于至今还没人打到洛阳,传闻一直只是传闻。
但是谁也没脸说随便吧,死人的尸体咱就不管了,爱当酒器当酒器,爱当盖碗当盖碗——那可是先帝的尸身!本朝以孝治天下,就算当今圣上也不能说这话。
从来事死如事生,这样的遭遇是奇耻大辱,必须以血报之,就算为了两位先帝在地下的安宁,也要北伐。
“你、你……”那人叫她诘问得张口结舌,骤然一拂袖,“国家大事,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能懂?朝廷诸公深谋远虑,一派苦心难以直言,所以招人误解罢了。”
来了来了,所谓“懂的都懂,不懂的我也不详细解释了,总之懂得都懂。”这是讲不通道理,开始胡搅蛮缠了。
程瞻洛露出个杀气腾腾的甜美笑容,分明是个容貌颇佳,脸颊粉白的小姑娘,却让人无端后颈一寒。
“我确实不明白,请兄台教我,”她轻言细语地说,“北伐是国家大事,但不会影响黎民百姓,也不会影响我一闺阁女子么?兄台不是三岁小儿,应当明白什么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再有,”程瞻洛说,“我读书不多,敢问兄台,‘中华’二字,当作何解?我看书上圣人说,所谓九州腹心之地曰中,日月圆满曰华。自古以来,汉人就居于江、河之间、日升月落,四夷宾服,绵延千年,才称中华。如今中原腹心之地沦于敌手,当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中华中华,自古安生立命的中原之地都沦于敌手,也好意思自称中华?
对方讷讷,低头不说话了,方才附和的一些人也安静下来。
程瞻洛总结陈词:“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此为正理!”
满殿寂静。
过了半晌,才有人抚掌叹道:“说得好,实在是人不可貌相,庄节度,令爱年纪如此幼小,就能说出这样一番至理,真叫人无地自容。”
庄戎微微含着点笑意,替她谦虚了几句,但神色间能看出是满意的,李清渚也微翘了唇角。
荀章孟微微失神,陆攸之轻轻颔首,其余人神色各异,程瞻洛略略扫过他们,并不关心。
她忽然看见了庄守白,对方坐在庄戎的侧后方,脊背笔直,面前依旧是一盏清水。两人眼神相碰,庄守白很肯定地对程瞻洛点了下头,然后笑了,窗外的斜阳照进来,他脸上那半个酒窝也被映得金灿灿的,一闪一闪。
程瞻洛就此一战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