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看雪

上，“我晕水。”

“我没见过这般晕水的人。”

“我从前……从前有一次……”

赵子行不出声，等着黄梦梁往下说。

但黄梦梁却像是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说不出来。

黄梦梁咽了口唾沫。

“我说不出来，对不起。”

晚霞铺散在深蓝色的天空中，赵子行的脸笼罩在房间的阴影里，看不分明。

黄梦梁往赵子行身边靠了靠。

“我告诉你一件事，”赵子行的眼睛望着前方，“我从来没有说出口的事情。”

“嗯。”黄梦梁将手搭在赵子行的手背上，他的手背温暖又干燥。

“我很怕呆在封闭的房里。”赵子行将脸转向窗户那边，声音平静地说道，“自从我瞎了，我就总要在房里开着一扇窗户。如果我不能感觉到有风或者有气味从外面飘进来，我整个人就会僵住，然后喘不上气来，就像你刚才那样。”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知道吗？我从十三岁被封太子，就没有任何软肋了，作为一个国家的储君，他不能有破绽。我爱贝初，因为这个国家需要我爱她。我每日勤勉，因为人民需要一个勤勉的太子。我对待弟弟们友爱，因为官家需要一个兄友弟恭的儿子。我习文练武，因为刘夫子需要一个完美的学生。我做了一年临安府尹，兢兢业业，因为临安需要一个清廉勤政的父母官。但是到最后，我瞎了。”

赵子行咽了口唾沫。“所有人最不需要的，便是一个瞎子。”

“刘夫子还是需要你的。”

“他寄希望于有一天我能看见，就像容妃曾经那样。但是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再看见了。如今，我首先是一个瞎子，然后才是一个人，所有人都是这样看我的。”

“我也是吗？”

赵子行转过头来，黄梦梁到现在也不清楚，为何他看起来没有一丝瑕疵的眼睛，会是瞎的。

“你啊，”他反握上黄梦梁的手，“自从我瞎了，你是唯一一个会在生死关头想到我的人。”

黄梦梁心中一动，她感到从赵子行手中传来的温度，郁结在胸口的那些话，就这样说了出口。

关于她是如何溺水，关于侯掌柜如何抚摸她的身体，关于反反复复的噩梦。

那些自责和耻辱，一直刻在黄梦梁的身体里，即使已经换了一个灵魂，那些记忆仍旧挥之不去。

她说完的时候，月光已经渐渐亮起。

月色是带了些寒冽的银灰，它一次又一次地跟在黄梦梁身后，无论她如何赶着往前走，都无法摆脱。它让黄梦梁止不住地颤抖，像是一阵暴雨打落一朵初绽的花。

黄梦梁缩回了自己的手，用力缴起自己的衣角。

赵子行将她的手捉回，“这不是你的错。”

月色从窗外探进来，房内没有点灯，“是我不够坚强，嫁人生子是这世间女子都要经历的苦痛，我偏偏……”黄梦梁盯着那一方光亮，又觉得自己的喉咙不受控制，一些不属于她的情绪翻涌上来，“侯掌柜看上我，是因为我那日非要出门逛夜市，才招惹了这祸端……”

“那是侯掌柜的问题。”

没有人对黄梦梁说过这些话，前世今生都没有。

即使已经过了千年万年，若一个女子受到了男子的侵害，那责任总是在女子身上的——她的妆太浓，她穿得太少，她吃了他的请，她说了引人误会的话……

赵子行的手温暖干燥。

“黄梦梁，这不是你的错。”

他从未叫过她黄梦梁。

黄梦梁的泪水不由自地流了下来，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开。一些执念，一些懊悔，一些怨愤，还有一些她说不清楚的东西。

黄梦梁长出一口气，她感到身体轻盈了许多，紧绷的心也松弛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知道，自己从这一刻起，再也不会怕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