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之杀鬼(下)
,谢重珩忍着眩晕一把将人抱起,几步掠出战场,选了个会被发现又不至于令人起疑的地方,细细查探凤不归的情况。
此人曾说自己身有旧疾,应该是什么毛病发作了。他不觉有些疑惑:墨漆似乎也有什么旧疾,也曾不只一次发病,只是他从未见过。却不知这两人是不是同一种病?又或者,点血入骨之术连毛病也会一并传承?
但他什么也查不出来。凤不归容色雪白,下颌紧绷,颤抖得厉害,挣扎着死死抱住他,搭在他后背的指掌像是什么锋利的爪,蓦地用力刺进他的血肉,阵阵收紧。
谢重珩猝不及防,咬着牙重重喘息了几下,却没有推开他。不远处似乎闹腾起来,大约是民团的人到了,发现了浪主和一海滩的浪客尸体。
直到两队人马汇合,开始四处搜寻残余的敌人,凤不归才终于醒了,慢慢收回染血的指爪,虚弱地挣开他的扶持,自己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没什么诚意地道了句:“抱歉。”
谢重珩温和道:“这病是什么来头?倒似乎跟墨先生有点相仿佛。可有什么办法治愈或者缓解吗?”
凤不归仍在细细发着抖,闭着眼睛忍耐着,过了会才慢吞吞地道:“骨子里带来的,治不了。无妨,一会就好了。”
今日之事,他知道谢重珩已经起疑。但他实在需要一场杀戮去平息人性与妖性的冲突带来的折磨,以及血祭侵蚀的痛苦。
他的人性来源于一身血肉,妖性却源自那根他得以被创造成型的妖骨,二者冲突,几乎是全身血肉和骨骼之间的对抗争斗。
血肉用尽全力收拧勒紧,想要绞碎骨骼,抑制杀意,骨骼却化做无数或长或短的骨刺,猛烈地在血肉中戳翻搅动,意图冲破桎梏,大开杀戒。至于血祭,更是在冲突之外,全面侵蚀,每每像是被无数毒牙一口一口从骨髓里开始啃噬,痛不可抑。
他有意与他分开行动,但也许是那人动作出乎他意料地快,又或许是他已经渐渐难以自控,本该杀到一半,稍稍平复一下汹涌的杀意就返回大部|队,不想却一时忘形,被人撞了个正着。
青年沉默而温和地看着他,果然不经意地感叹了句:“说起来,虽说你身体不太好,但我与你相处这些时日,直到现在才知道,单论修为,你甚至堪与先生相比,是我在往生域中百年所仅见。”
浪客素来以残暴凶悍闻名,但方才在此人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他若不是被墨漆抢先下手点血入骨,以死生秘术控制,假以时日,只怕就不只是占据两境,而是一统往生域。
凤不归浅浅掀起雪羽似的眼睫,碧色眼瞳中含着些莫测的意味,半真半假地道:“也许我成型的枯骨曾经是一个厉害的邪物呢?比如沧泠神君的遗骸?天生就会一些旁门左道。”
谢重珩看了他一会,微微一笑,撕下一截衣摆,简单包扎着腕上的伤口:“但据我所知,九尾天狐一族本是天地化育的大妖,他们的愤恨不甘化成的鬼气怨念只能依附于凡人的枯骨成型,却根本无法让九尾的遗骸化成幽影。”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他总觉得此人种种做派与他记忆中的墨漆有点相似,却又难以肯定。二者之间必然有某种关联,只是他眼下不知道罢了。
沉默间,民团的人找到了他们。
此战虽全歼了围困火云城数年的浪客,但民团也死伤惨重。
即使借着浪客久战疲敝和谢重珩这边的全力相助,出战的二百多号青壮年,一半不同程度地负了伤,另有近百人当场战死,与被歼灭的浪客几乎是一换一。
战场清扫完毕,众人原路返回。轻伤者将重伤者送到附近的医馆救治,剩下的人在火云城南城门暂聚,准备处理战死者的后事。
这种场面在原来的往生域中再常见不过,但最大的区别是幽影们的死亡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不会为谁的死亡而痛苦,凡人却会哭泣会流泪。
谢重珩命几个幽影将凤不归送回云中镇的临时住所,环视一圈,耳朵里断断续续飘来一些字句,大约许多死者和伤心哀悼者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为数不多的缘分,也许只在凑巧一起参加民团杀了次浪客,便就此天人永隔。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他只觉心里发堵,说不上是伤感,是难过,是愤怒,是感慨,还是什么。
活过两世,拼杀大半生,这是他第一次亲见这么多大昭百姓死在眼前,也是第一次亲见这么多人压抑地哭泣。
那些人他几乎都不认识,但稍远些的地方却有个熟面孔。
秦月全身血污碎肉,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死在她手上的浪客的,守着角落里的一具尸体。同她一样挂满血肉的狼牙棒丢在一边,无言地陪着她。
谢重珩以为是她什么亲人,见无人注意,便过去低声道了一句:“秦姑娘,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