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生

抢救室大门紧闭。

沉重的金属色大门泛着银色冷光，左右两扇门各书一列赤红大字：

「抢救重地」

「非请勿入」

抢救室门口红区边守着一对坐立不安的夫妇。

二人年近六旬，鬓发花白，互相倚靠着，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手术室的门，如同两尊望眼欲穿的门神，盼望着门开启的刹那，白衣天使们带来女儿生还的福音。

已是深夜，医院虽灯火通明，走廊里却格外寂静。

寡言的值班医生一手支撑着额头，垂眸审阅厚厚的档案文件；环形大厅中央的等候区里空无一人，镶嵌在立柱上的屏幕正在播放深夜新闻。

也许是我的脚步声惊扰了两位长者，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持重内敛的脸颊上装裱着空茫的神情，仅仅只是扫了我一眼，复又望向大门紧闭的抢救室。

我走到抢救室绿区的塑料椅子边，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向他们解释我的来意：“叔叔阿姨好，我是她的朋友……看到新闻有些担心，过来看看。”

“嗯……嗯，好孩子。”阿姨恍惚地点点头，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她身旁的叔叔轻轻摇头，手掌摩挲着妻子颤抖的肩膀，用眼神示意我自便。

我没能厚着脸皮搭讪，只好自顾自念叨着落座。

“她今天很忙……我中午刚见过她，没想到她竟然出了车祸……”

果不其然，我的自言自语引起了叔叔阿姨的注意。

他们强撑着精神，主动与我攀谈，打听我与白领匆匆一面的具体情况。我便借机套取白领小姐的公司和住所信息，以期找到更多属于“凶手”的蛛丝马迹。

然而，没打听几句，我就听到抢救室紧闭的门后传来冗长的滴声，仿若丧钟。

手术室里鸦雀无声，聚起哀悼的黑气，走廊更是寂静宛若灵堂。

我不合时宜地想：此时心电图上的曲线大概比建筑工程师在墙上用墨斗弹的线还直吧。

值班医生默默抬起头，淡淡地向急救室张望一眼。

两位长者如昏鸦盘桓的身形凝滞在空气中。

阿姨曲着腿缩在水绿色塑料椅子里泣不成声，叔叔抿着颤抖的嘴唇，红着眼圈贴近，让妻子把脸埋进自己清瘦的胸膛里，肩膀随着她的哽咽狠狠颤动。

值班医生抓了三个一次性杯子，起身走向饮水机。

我赶紧偏过身，装作不经意地抬起手腕，默默拨弄指针，逆转了手术室内白领小姐的时间。

很快，冗长绵延的丧钟陡然中断，随即响起均匀有规律的嘀嗒声，一声比一声坚定。

“天哪……患者恢复生命体征了！”

“起死回生！简直是医学奇迹……”

“廖医生，不愧是您！”

抢救室内传来护士们的惊叹。

值班医生的动作一顿，猛地扭头，惊喜地看向抢救室。

我明白主刀医生的履历即将添上光辉灿烂的一笔。

但他很谨慎。

抢救室的门迟疑许久才打开，副手和麻醉师露出的眼睛都带着笑纹，唯独为首的廖医生不苟言笑，迈步出门时犹疑地回头望了一眼。

他是个高大清瘦的年轻男人，戴着淡色橡胶手套的手举在胸前，目光投向抢救室旁的年长夫妇，安抚性地颔首示意。

跟在他身旁的小护士倒是个咋咋呼呼的姑娘，胸口挂着张天蓝色的实习胸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宛若刚破壳的雏鸟，看什么都新鲜，第一时间冲过来安慰抱着哭的夫妇二人。

“两位患者家属，人已经稳住了，你们可得好好感谢廖医生！”

她说话时，全身心都透露着见证奇迹诞生的喜悦和对廖医生的崇拜，如同一只可爱的百灵鸟，声音也和她的人一样活泼开朗。

廖医生只得无奈摇头，在两位长辈面前站定，将实习的小百灵鸟拉开，清朗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入我的耳膜：“……目前患者生命体征稳定，但脑部受创严重，情况不容乐观。”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瞥到我在偷听，微微皱眉：“这位是……”

阿姨笑着靠过来想拉住我：“是我女儿的朋友。”

我和廖医生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探究的眼神，抬手轻拍阿姨的肩膀，冲她笑了笑：“阿姨，放心吧，没事的！晚上我还要加班，就先回去，过两天再来探望。”

阿姨想说什么，被叔叔制止：“行了，别瞎热络，年轻人都忙得很。”

说完，叔叔回过头，和蔼地摆了摆手，对我的离开表示理解：“去忙你的吧，小姑娘。”

或许曾经的日日夜夜，他们也是这样，用“孩子工作忙”来安慰自己孤独的情绪，把对女儿陪伴的渴望藏在心底。

就像很久以前的，我的父母。

廖医生一声不吭地守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