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寒此时正躺在一条小巷子里。

具体来说，是躺在京都宵禁之后大雨瓢泼的夜晚中最不起眼也最隐秘的那种小巷子里，仰面朝天，冰冷的雨水正接连不断的打在他的脸上，几乎浇的他睁不开眼睛。

不过也只是几乎而已，毕竟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被点穴以后的唯一反应就是直挺挺的砸在湿滑泥泞的青石板路上，别说用手撑地缓冲一下，他现在连自己眼皮的开合都无法精准控制，只能直直的盯着斜上方沉沉压来的雨幕，那一轮雨幕后的朦胧弯月仿佛是某种嗜人野兽的竖瞳一样与他沉默对峙着。

当他从被剧烈冲击的疼痛和懵怔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空空如也，既没有人来扶他，也没有人来砍他。

他带来的东厂番子们全都堆在离他有一点距离的巷子中段里和对方缠斗，耳中尽是刀刃刮在墙壁上的尖利噪音，而他就这样孤单的躺在巷子口，沉默的仿佛一块地砖。

在这样的时刻，他自然而然的产生出了一种诡异的荒诞感来。

自己难道是在做梦吗？

不然为何能令全京都小儿立时止啼的堂堂东缉事厂提督大人现下如同一张破口袋般无人问津?

那帮子刺客不是应该直接提刀砍他吗，点穴算是哪门子事情??

巷子里的缠斗还在持续着，两方似乎都有点无法完全的压制住对方。

没有痛呼没有惨叫，只有刀兵相接的嗡鸣和大雨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林寒就在这样一个有点诡异的境况下开始放飞自我。

他先是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下今日的工作状况，公文批注回复林林总总一大堆子事，在确认没有一丝一毫纰漏之后松了一口气，甚至开始有点享受起安静的躺在地上这种感觉，毕竟他自己的那张床拿来静静躺着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这么多年了，那张床跟新买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噢还是有的，那年挨了几顿杖责以后的血迹似乎残留在了上面，怎么都擦不干净。

不行，回去还得让小德子再使劲擦一擦。

嘶，这该死的大雨打人也太痛了点吧，杖责都没这么痛！

他就这样躺在地上胡思乱想着，东想一下这个西想一下那个，最后甚至琢磨明天出门的时候一定要看看黄历。

就在他想着黄历的时候，巷子口出现了一点变化。

他先是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不是急促的那种，是一种非常悠闲的、闲适的脚步声，是皇帝后宫的妃嫔在晴朗的天气里逛后花园时会走出来的声音。

那脚步声正在一步步的朝这条巷子走过来，轻轻的，缓缓的，坚定不移的朝这里走过来。

?怎么一回事，现在不是在宵禁吗？?怎么就能精准的凑齐这么一大波人都刚好走到这条小巷子里面来?

林寒刚刚在脑子里面吐槽完这句话，他就看见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他只看到了她的一点点裙摆，只一眼，他就精准的识别出来了，这是她的裙摆。

在看见这个人的一瞬间，他脑子里面方才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荒诞感一下子飙升到了最高值。

人、为什么、永远、都、能、在最狼狈、最邋遢的时候、精准的、被自己喜欢的人撞见，到底为什么！

林寒只想当场表演一个原地蒸发，可惜他现在连眨眼睛都费劲。

是的，东厂督主也有自己喜欢的女人。

尽管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太监，还是名声最不好听的那一个。

但他也是一个人，只要是人，都会有自己喜欢的另一个人。

他最初会注意到这个女人，源于一次偷听属下说话。

其实那也不能算是偷听，毕竟他当时就站在这两个属下身后，但是他这两个憨憨属下居然完全没意识到他就在他们后面不足一尺的地方，该死，他怎么就招了这么两个智障进东厂。

当时他的两个智障属下正在摸鱼，哦不，摸龟聊天。

脸圆圆眼睛圆圆却叫小方子的太监拿胳膊肘捅了一下正在认认真真撸乌龟的方脸太监小圆子，挤眉弄眼的对小圆子说道:“欸我今天在街上碰到了一个比咱们督主还吓人的女人，那脸色，那眼神，豁，咱们督主暴怒的时候都没那气势十分之一，她就看了我那么一眼，我心都吓得不跳了！”

小圆子已经习惯了同事兼朋友的夸张修辞手法，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他默默地离开小方子的胳膊肘攻击范围，仍然认真的撸着乌龟，淡定回道:“你说的我也想去见识一下是不是有这么吓人，你在哪里遇到她的?”

“就在咱们东厂旁边这条街啊，她在那里卖点花花草草什么的。”

“噢那下次有空我也去见识一下这超越督主的气势。”

林寒站在后面，非常的想当场就把他俩的脑壳子揪下来当球踢。

什么叫没有那个气势?！

什么叫比我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