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缘
迟玉挽气弱无力,瘦得凸起的脊骨顺门板慢慢滑落在地,侧着脸环抱住膝盖,伶仃身影蜷成一团。
屋内安静极了,清清幽幽,漫无边际。悄寂化作巨兽,欲要连皮带骨地一起吞噬掉他。
深夜,气温渐凉,迟玉挽靠住湿冷的门框,思绪迷濛不觉,仿佛能听见血液在皮肤下汩汩流动的声响。
胃里痉挛,疼痛在身上游走,漫入骨缝。不消片刻,他的额间渗出薄汗。
五脏六腑,具体不知道哪里疼,但迟玉挽就是疼得恍如梦寐,牙齿不禁碰到舌尖,轻轻舔了舔。
……
[我不是。]
[你也不是。]
恍惚间,楚辙舟在他耳边说话,拙嘴笨舌,似乎对他无计可施,口吻充满着无能为力。
晕沉的意识海里,他的声音像一簇微弱的火光,光焰幽微如萤火,但亮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有些惹眼。
玉挽眼皮发着抖,乌黑的鬓发贴在脸颊。
他闭上发涩的双眼,舌尖边缘向后卷,舌背乖顺地顶住上颚,强忍着疼不肯再动了,没有像从前一样用刺破的力道磨咬出血才知道要罢休。
汗水洇湿大半衣裳,玉挽颤颤扶墙站起,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脚步踉跄,险些站不稳。
明泽说,生病应该吃药。
明泽待他好,不害他,玉挽平常很听他的话。
他勉强踱步回卧室,没有力气抬手开灯,楚辙舟送来的药箱盒摆在房间床头柜,费力搬动,想去找能止疼的药。
盒盖锁扣卡得紧,迟玉挽用了很长时间才拆开,翻到一瓶胃药,十指颤抖去拧瓶盖,下一秒钟手腕脱力搭下去。
医药箱只占据了小半桌面,几近悬空,一搭一拖,蓦地重重摔到地板上。
霹雳乓啷!
药丸七零八落撒了一室,狼藉满地。
……
卧室昏暗,没有点灯。
迟玉挽静静的,面庞苍白而清瘦,有一种奇异的平平淡淡的惨然,眼睛深处含了一簇泪水,偏偏好生生的兜在眼眶里,一滴不坠。
一阵极度的眩晕过后,世界摇晃。他的膝头泛软,彻底没了力气,身体飘落,像一朵凋敝残落的花瓣,朝床上倒了下去,深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
公寓的小区门外。
楚辙舟坐进车里,面上笼了一层凛冽的寒意,他点火挂挡,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却迟迟不动,直到熄了火。
心尖密密麻麻感到异样的疼,刚才在楼上……真是他一生中迄今为止最无力的时刻。
楚辙舟的眼睛直直望向前方,不停回想迟玉挽对他说的话,回想夏逢山今天疾步走进办公室,神情凝重,说迟玉挽在学校出了点事。
传闻里的照片,楚辙舟没有看见。
不是做不到,而是他不愿意不尊重迟玉挽。
夜色浓郁,可迟玉挽的眼睛瞧上去比面前的黑夜还要漆黑,令人看不透,琢磨不懂。
“迟玉挽,你到底……”
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公寓里外静默,小区门边一盏瘦长路灯散着光。楚辙舟一直待在迟玉挽的公寓楼外,没有离开。
背后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织网,他逃不过,也不愿逃,只能静待原地,默默无言地守着。
楚辙舟右眼皮不安跳动,他点燃了烟,照例不抽。
自从遇见迟玉挽之后,不知不觉中便养成了这个怪习惯。
他沉眉思索着,烟蒂的一点猩红映入眼底。
半夜,夏逢山来电。
“楚总,侵网发布照片的人查到了,已经被行政拘留,但是……”夏逢山顿了顿,“但是他说他是受人指使,应该是对方在网上临时雇的一个黑客。”
“继续查。”
楚辙舟沉默片刻,又道:“蒋家。盯一下蒋成蹊。”
男人闭着眼睛,似叮嘱似警告。
“夏逢山,如果查出……更多牵扯到迟玉挽的事情。你必须、立刻停手。”
迟玉挽清白干净,无论他的过去透明与否。认识至今,这个念头在楚辙舟心里从未变过。
与此同时,教师公寓的小区后门,一团隐蔽的黑幕阴影处,一辆轿车悄无声息停在路边。
驾驶座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楚氏晚宴上的蒋家少爷蒋成蹊。
“停职了啊。”他喃喃,偷窥着公寓楼里的一盏灯光。
下意识地,令人战栗的胆寒顺着他的脊梁骨往上爬,恐惧如影随形,然而很快,这股恐惧被另一股更为隐秘的掌控快感压了下去。
那天见到迟玉挽,他就觉得不对劲。
后来托在京市的朋友一打听,才知道陆寒霖竟然死了。
陆寒霖死了。
惊天炸雷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