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
突然下起雨来了。
葛雷西亚·瓦利端了盏酒杯立在窗前,沉默地看着玻璃外的漆黑雨帘。
球冰在杯中沉浮。
像是随着雨声的音阶跃动。
他年轻时很爱喝酒。好美酒、好华服、好乐舞,是宴会常客和最风流的花花公子。
后来他仍是,但有什么一夜之间改变了。常与他厮混的恶魔浑然不觉,只在那令全魔界撼惊的新闻乍落后骤然将目光向里汇聚,穿过同样惊诧的魔群落于他身。
贵族会的灯火过分耀眼,如同能够将魔界万物灼烧殆尽的盛日,纵使窗外已雷霆大作、暴雨滂沱。
城堡成了孤岛。水晶杯仍端在手中,瓦利微笑着,单手举起微小一个高度。酒液随之漾开数朵,以此作为一圈圈潮水般涌来的、寂静瞩目的回应。
没有魔会不爱葛雷西亚过去幼子——在那被诅咒的双生子出生前——的笑容,如今漆黑眼眸眯成弯月,依旧风流美艳。
却再不似从前。
没人知道改变了什么,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每一个晚上和每一次舞蹈里的流转如光,一夜间被焚尽于天穹下,无星也无月,只留鲜血浇筑冷却,在那漆黑瞳仁中,在不被眷顾的诅咒里,如坠深渊。
他就这样微笑着,注视着他的世界。
“父亲,波罗老师留了一些东西,我想应该是要交予您的礼物。”
门开了,海拉远远地站在外面,站在她父亲的正背后,在未来得及换下的花绸堆叠里瘦削挺立。瓦利温声应了,回头看见她架在身前的双手,便随意划过他们相隔之间凉而润的空气,那随意束成一卷的白页便飘浮而起来到他面前。
在瓦利的目光下,绣金系带自觉散落,雪白洋洋舒展落下。
一卷手写的乐谱。
肆意奔放,倒是像极了那个男人的作风。
“厚礼”突如其来,瓦利略过一遍,没忘记还恭候着的长女,重新转向她:“好孩子,最近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父亲显然没有要向自己解释或交代什么的迹象。垂下自己那双与血亲如出一辙的眼瞳,海拉颔首应是,补上“请父亲也早些休息”之类的问候,便抬手按在心口连带脖颈的弧度倾身致意,随后径直离去。
不闻、不问、不探寻。
门没有关上,寂静忠诚无比跟随上淑女步伐,蔓延出四溢泛滥的浅光淌入黑暗。雨气与之共生,更加充盈猖狂,翻卷着、氤氲着试图淹没玻璃窗前沉浮的那卷轻飘飘纸页。
墨迹好似并非书写,近乎于泼洒上线谱,在熹微里流动烁金,呼吸明灭间快压抑不住急迫渴求喷薄出纸面高歌长啸。
但瓦利没有准许,准许音符们在他的领地招展张扬。不紧不慢呷入琥珀酒酿。冰与水的晶体在短促游移里碰撞出碎响,凭空在字迹旁落一个注脚,便将一切迫不及待和蠢蠢欲动震慑下。
酒香滚滚坠入腹腔,残余唇齿间与空气中的,在片刻后汇成葛雷西亚SD女士肃穆的名。
“这支酒给海拉送过去吧,让她早点休息。”开口前瓦利有一刻犹豫,但还是暂且选择了这句指令。恪尽职守的侍从并不会在意两句话之间猝然暂停的思索。她早就收到海拉今晚将回本宅的讯息,等待她的归来、陪伴抵达起居室又目送着离开,直到“主人”再次下达命令的时间里,她始终默然候在阴影下。
葛雷西亚宅并不总是死寂,相反大多数时候这里都洋溢芬芳与欢笑。来自家人,来自仇敌。在硕大璀璨宛如星辰明月的水下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达成看似并不起眼,其实在细枝末节里掌控魔界任意一丝风声的决策与联合。
只是此刻恰好适合一些清冷。当夜雨歇止,明晚的葛雷西亚身边仍旧是灯火长明。
取走主人身旁圆桌上的半支长颈瓶,埃尔杜后退着踏出门扉调用起魔术,连静谧本身都彻底被两扇渐渐拢上的大门隔断在外。瓦利再度奏手中冰与烈酒的一个序节,散落在房间各处的各式乐器便回应呼唤接连漂浮,悬垂半空。
琴弦舒张,魔力流淌,暴雨冲垮的荒垠里,水线消融,唯余乐流缠绕成结,代中心那卷曲谱诉说衷肠。
作为魔王,德尔奇拉并不喜欢魔界塔。自古而今穷尽魔界乃至此世间一切珍宝、令众魔皆以仰望的666层并不能留住这位新王的足迹。他是肆意妄为的代名词,开会之际永远让那些尊贵且伟岸的“大人物”等待与寻找才是常态。
而非要极少数几个能在会议焦灼边缘找到他的恶魔共同票选一个魔王刷新概率最大的地点,那一定是德尔奇拉行宫的小议事厅。
说是议事厅,更像是间贵族游乐的起居室,生性不受约束的那位君主除了不着踪迹地游历魔界,室内活动里最偏爱的就是在这和自己亲睐的臣下高歌演奏,饮酒作乐。宝石辉烁、丝绸曼妙,挥指谈笑间,就是决定魔界未来的一个个成命。
只是此时,奢华的房间内已是被破坏得残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