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若将人比作书,景曜便是渊远流长的博学古籍,那人只会是羞于启齿的避火图。
曲瑶镜摸了摸发烫的耳根:“臣女只想在此处歇歇脚,不必这般麻烦。”
景曜仍唤她表妹,但脑子打结的曲瑶镜破罐子破摔,那句佯作亲近的表哥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她话音未落,仪态端庄,姿容妍丽的宫娥们已端着各色茶点流水似地呈上来。
景曜突然起身出去,弯腰拾什么东西,转回时,曲瑶镜才看见他手里拈着朵荷。
是她给景嫆借花喻人的那朵荷花,在方才兵荒马乱时遗落在地,走时也被景嫆遗忘,现下却被景曜捡起来,捏在他修长玉指间辗转赏玩。
“比起相对枯坐,不如尝尝宫里的茶点。”
景曜摆弄着那朵荷,他神情认真,轻柔拂去花瓣上沾染的尘土,吹去花蕊中的絮草,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最后手一伸,将花递到曲瑶镜眼前。
曲瑶镜有些怔然,那一朵残花被他随意一摆弄,竟也仿佛重新生机焕发,盎然盛放。
她迟疑着没去接,那执花的手仍停在她眼前,长指随意捏着带有细刺的青绿花茎,衬得指尖莹莹发白,削薄的手背上经络分明,利落又漂亮。
因略微抬着手,宽袖往臂上微垂,露出一截劲瘦却有力的手腕,和一串套在腕上的乌木沉香手持。
佛珠上的莲纹已不甚清晰,尾挂的檀珠穗子也有些磨损,看起来是上年岁的老物件了。
曲瑶镜有些讶异,她没想到景曜竟然信佛。
微风习习带起荷香阵阵,眼前佛珠与莲荷相映生辉,曲瑶镜被那清幽的荷香迷了眼,只看见景曜周身仿佛镀满悲天悯人的金芒。
曲瑶镜下意识将景曜与毫不犹豫杀了点秋的梦中人做比,景曜若是他,如此犯杀生,怕是早晚要被佛祖托梦,斥他忏悔将他超度。
她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丝毫没有掩饰,一双圆眸微睁,水汪汪的,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景曜眼底掠过一缕微不可查的笑意,他将佛珠从腕上取下,递给曲瑶镜,随意道:“我幼时多病,加之胸痹之症药石罔医,几次三番命悬一线,是永祚寺住持了然大师千里迢迢进京,以佛祖舍利保我一命,直言我若拜入佛门许能求线生机,否则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这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珠子竟然是佛祖舍利,曲瑶镜心里难免升起些敬畏之情,连忙摆摆手,这般贵重的东西,她哪里敢接。
景曜一挑眉,像是没想到她会拒绝:“表妹方才瞧这不错眼,我还以为你会想要看看。”
曲瑶镜这才反应过来,景曜方才那无头无尾的话,是在向她解释佛珠的来路,她有些讪讪,摸着发烫的手心唾弃自己不够稳重。
“多谢殿下,”她终是伸手将花接过。
一旁伺候的宫娥颇有眼色,见曲瑶镜手里拿着花,竟去取了个薄胎长颈玉瓶来,小巧玲珑一个,便是盛了水插花,也并不觉沉。
曲瑶镜向宫娥颔首说了声谢。
景曜则自顾在圆桌前侧坐下,这位置不远不近,却能恰巧将他身上清冽柔和的香气顺风送进她鼻间。
他当真没熏香吗?
曲瑶镜小心地抽抽鼻尖,心想景曜也没理由说假话。
“这月莲荷才开,大多是菡萏,并未完全盛放,算不得盛景,等七月中旬表妹再进宫来,莲荷争妍,也可以泛舟采莲,舒心舒性。”
景曜亲自执壶给她斟了杯茶,推到她近前。
小巧玲珑的白玉茶碗盛着碧绿的茶汤,茶香四溢,曲瑶镜摩挲着玉瓶光滑白腻的瓶身,低声道谢。
她对男子恐恶的病症,最严重时,是听不得看不得闻不得,轻则作呕,重则大病,恨不得闭去五感,即便现下症状减轻许多,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能与一位仅一面之缘的男子,面对面坐下品茶赏花。
曲瑶镜突然想起逢春的话。
包括寿宁长公主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她这痼疾随她长大已在逐渐痊愈,但她自己很清楚,这是心病,魇症,好不了,也没有痊愈的可能,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她比幼时更擅忍。
曲瑶镜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试图抚平应激倒立的寒毛。
逢春到底是猜错了,她对景曜同样避之不及,不过相较于其他男子,少了几分油然而生的厌恶。
从见他第一眼,曲瑶镜便觉得他澄净如水。
那日龙舟赛办得热火朝天,护城河边上围着很多瞧稀奇的百姓,素来不通人的城墙上也破例挤满了人。
曲瑶镜与曲玉衡前后登上画舫,宾阳楼前长身玉立的景曜便径直撞进她眼底。
那日他只穿了件苔绿的交领直身,身侧人群来去熙攘,唯他一人茕茕孑立,遥遥望去,宛若一捧凛凛枝上雪,孑然出尘。
曲瑶镜原还以为是哪家不拘小节的公子,却没想到,竟会是东宫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