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间

宫宴所奏所舞无非几样常规曲目，官员们常被宴请见怪不怪，诸小娘子虽然也是汴京贵胄，受皇家宴请的机会却少之又少，一般府邸请的乐人又不能与皇家相比，自是看得新鲜投入，连那林簟清也一扫刚才的阴霾，两眼发光。只有魏婵饮了几盏，面上微露倦意。

高押班见状，俯身倒酒，在她耳边轻声道：“长公主今日颇为乖巧，倒一声未哭，只是夜深风凉，便先请奶妈抱回殿中？”

魏婵点点头，便朝奶妈使了眼色，奶妈见状欠身离去。魏婵又饮了一盏，高押班将盏往边上一推，她只好停下饮酒，收起倦意，端坐复笑。

众人躬身目送长公主，宫宴此时也已进行到尾声。小黄门上前给每位小娘子送上一盒宫饼，一副金缕空花金簪，一只金碗，诸小娘子连忙谢恩，宴散，由来时的小黄门引着往回走。

林簟清却不见刚才引他的小黄门，不敢面露惊慌，隔了一会儿，梦淡才步至她面前，悄声道：“林小娘子，娘娘有请。”

众人过桥后都往右边走，梦淡引她往左边拐入坤宁殿中堂。

魏婵早已坐于其间，内侍与女官皆退至门外。只见她褪去刚才的华服金钗，换了一件水青色常服，发髻上只点缀了一根铜钗，如水芙蓉绽放在夜间的湖面，靓妆艳态，娇波流盼，双靥却总有一股哀态，泪盈盈地望过来。

林簟清忙欲行礼，却被魏婵扶起来，见她虽笑着，一颗眼泪却滴落面颊，问道：“你忙什么，方才行礼行得还不够多么？”怕她有顾虑，又补道：“这里没有外人。”

林簟清也有些难以自禁，哽咽道：“娘娘凤仪万千，小女方才远远望着您，便知如今身份不同，不能再如儿时那般嬉闹，父兄再三交代不可向娘娘亏了礼数。”

说完仍是向她行了大礼，魏婵便也随她了，笑道：“你父兄小心谨慎，你也是玲珑周到的性子，罢了，行了礼赶紧坐下罢。”

高押班亲自奉上茶，介绍道：“娘娘知道您爱喝清爽的茶叶子，特意吩咐换的顾渚紫笋。”

林簟清接过称谢，魏婵饮了一口茶，才问道：“簟清，这三年可还好么？还在读书么？”

林簟清点头答：“还在跟着廖夫子读书。”

魏婵噗嗤笑出来：“廖夫子还是那样讲着讲着便打瞌睡么？”

“仍是那样，只是学堂中和小女一般大的男儿都受荫补入朝作官，或考中了进士，不再来学堂，新进的许多学子都不认得了。”

“是了，过些日子你嫁了人，便也不用去学堂了。”魏婵仍然微笑着，却比宫宴上亲善许多，继续说：“你父亲我常听太皇太后说起，太皇太后一直敬佩他的学养，说他刚正阿直，是可堪重用的人才，你哥哥……他还好么？可有婚约了？”

“哥哥忙于公务，无暇顾及婚约，这些年这不行那不对，拒绝了许多家小娘子呢。”林簟清望了魏婵一眼，瞧见她神色怅然。

“哦……”魏婵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以林相公这样的人品风貌，定有佳人相配。”

此时一位小黄门进来通报：“娘娘，官家过来了。”

林簟清立即起身，魏婵见她惊慌失措，忙宽慰道：“官家年纪与你差不多，不必慌张。”

林簟清听父亲说起过，官家赵嵇现年也才十七岁，魏婵比他大四岁。自十岁继位以来一直由太皇太后临朝听政，眼看他已到亲政的年纪，太皇太后仍然未有撤帘之意，少年皇帝与祖母之间便有很多争端与隔阂，魏婵由太皇太后一手培养，也不知今上会不会迁怒于她？

她退至一旁，静静等候。不一会儿，堂中走进一位身穿绛紫色襴衫的青年，眼神锐利，仪态从容，朝这边斜看了一眼，笑道：“姐姐，今日有客？”

魏婵行礼后，朝她挥了挥手，林簟清便低头走向前去，也行了礼：“官家金安。”

“这便是我闺中好友林簟清。”魏婵向赵嵇介绍道。

赵嵇看了她一眼后坐下，抿了一口茶问道：“便是林玄之女林簟清？”

“是。”林簟清低头答道。

赵嵇闻之双眼微抬，重新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才慢慢道：“听闻林小娘子是汴京城里一等一的才女，临的三希帖最富盛名，今日一见，不仅有才，也生得文雅出尘。”

魏婵听了笑道：“既是这样一等一的人物，官家多为她留意留意朝中的俊秀才子。”

赵嵇却脸色一沉，不再说话，魏婵便意识到自己向他提起朝中大臣不合时宜，林簟清也猜到几分，连忙帮着打圆场，躬身回道，“什么样的俊秀才子也比不上官家之才，小女见过父亲收藏的官家书法，极具晋碑的潇洒流畅，小女跟着临了好几帖。”

“哦……”赵嵇微微抬头，问：“可是临羊欣《暮春贴》那张？”

林簟清躬身答“是”。

赵嵇展颜一笑，朝她道：“林公有心。”停了一会儿，忽而又柔声问她：“今日中秋宴玩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