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

试戏的时间在四天后，凌玄英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洗完澡就钻进被窝。何玉玲找过来，先贼兮兮地打开一道门缝，然后快速闪身进去，把门关上，以防蚊虫顺势钻进来，然而守在门口的一只蚊子在她不经意之间已经钻了进来。

她告诉女儿明天给她准备了三场相亲，随后就开始畅想未来，她说她想要一男一女，毕竟她那时候要不了二胎，最好是龙凤胎，这样只用经历一次生产和坐月子。

凌玄英这次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隔天素面朝天的就往外走，但何玉玲不同意，要求她化了妆再出门，凌玄英不以为意，只允许母亲在化妆和相亲这两者之间做抉择，并且婉转地以“搭伙过日子就是要坦诚相待”为由成功地说服了她。

在早茶店见到的第一位相亲对象是名二十九岁的程序员，寸头、圆脸、细长眼、声色低哑、牙黄、烟酒不禁。不苟言笑但是食量很大，纽扣紧锁的袖口在用餐途中沾上了流沙包的馅，凌玄英望着这黄色的痕迹出神，觉得这看起来像给小孩换尿布时不小心沾上去的。

下午茶的第二位约在咖啡厅，是同龄人，在广告公司设计部任职。无论是脸还是穿着都十分干净、秀气。性格腼腆，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他忌讳他的相亲对象兴致太过高昂，于是在快结束的时候憋出英勇就义的气势告诉凌玄英，他是被他爸妈逼来相亲的，但是他现在连恋爱的打算都没有。

最后一位在晚上八点准时开始，在一家西餐厅内。西装笔挺、神情严肃、严谨到每一根头发丝的方向都是精心打理过的，说话时条理清晰，几乎不带口音。十个指头都长螺纹，左边眉毛里藏了一颗痣，何玉玲说这是达官显贵的相，也正是最合她心水的那一位。

凌玄英于今早出门前在帆布袋里装了本子和笔，在和每一个相亲对象走完互相了解的流程后，将她能记起的关于对方相貌、衣着、言行举止、现状、家世都记录在她的素材本上，然后告诉何玉玲，她一个都没看上。

“哪里看不上？”母女俩回家后，何玉玲叉着腰，用气血不通的脸色对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儿，“是觉得相貌不好性格不合适还是工作不好，我觉得下午和晚上那两个男生相貌和工作都蛮好的，性格也老实，你在剧组见过生得更靓的男生太多了，看他们不上了？”

“对啊，圈子里见过的帅哥太多了，眼光高起来，看普通男生就觉得……太普通了。”凌玄英盖上本子，往角落里的立式空调看了眼，“没开空调？”

“几点了？”何玉玲从茶几上拾起蒲扇扔过去。

凌玄英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发现有三通来自经纪人的未接电话，以及微信上邱叙森在两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只有图片，没有文字，她打开微信看到九张修过的照片和九张原图，眼睛突然一亮，“这么快。”她低声说，旁人看来只是嘴唇张合，比蚊子的声音还轻。

邱叙森对照片的修改没有着重在人像上，但每一张调整的色彩与明暗都不同，他就像是个摄影专业的大一学生在提交图像处理课后的作业——但是毫不例外的，迥异的风格与每一张照片完美契合，无论是生物还是死物都只是构成画面的一个部件。

“妈妈同你讲，你以后交男朋友就算了，结婚千万不好找你们圈子里的人，漂亮又有钱的人那么多，禁不住诱惑的……”

凌玄英敷衍地点头连声说嗯，给邱叙森发了致谢的回复，然后向经纪人回拨了电话，溜进卧室把门锁上。

电话刚通，经纪人就把她臭骂一顿，责怪她手机打不通，微信也不回。

“我刚看到。”这是实话。

“你人呢？”

“回家了。”

“你要回家也要提前跟我商量啊，这么不声不响的。”

“太急，我忘了。这边有剧组在招演员，我才过来的，已经接到试戏通知了。”

“你没提前跟我商量！哪个剧组？”

凌玄英搞不明白经纪人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这几年影视寒冬期，资金难到位，能开机的剧组也常常延迟，公司能给旗下艺人拿到的资源越来越少，能赚到的钱也越来越少，于是都鼓励演员们自己多去找剧组试戏，能接到戏简直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好事。

她向经纪人告知了目前仅知的剧组相关信息，然后抢先一步，企图堵住对方的嘴：“合约也快到期了，你一时半会儿不能给我接到资源，我现在这个角色要是能拿到，大部分片酬也是进公司的账，还有什么问题？”

经纪人听完这话突然笑起来，“谁说接不到？有档综艺自己找上门来，点名要你去参加。”

凌玄英觉得奇怪，她没名没姓的一个小演员，谁会在这种碰到负面绯闻的时候主动找来，横看竖瞧都是不安好心，何况她如果试戏后拿到角色，接下来至少四五个月的档期都得空着，哪里来的时间去参加什么综艺。

她尽量委婉地表达自己拒绝的意愿，刺探是否有回旋的余地。

当然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