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相守
他说着就要不管不顾击碎温峫元神,可在将要动手的那一刻,心口处却蓦然空了一瞬。
长旸用手死死捂着自己心脏,惊愕道:“阿香?!”
远方灵泉所在的方向炸出漫天绚烂云霞,长旸目眦欲裂:“你故意将吾拖延在此?!”
一缕淡青色的灵烟从长旸心口抽出,袅袅朝远处飘去,那是苏饮香的半分神魂。神女复苏,也必须在灵泉当中才能孕育而生,长旸顾不得跟温峫算账,身影转瞬就消失在了原地。
辛昼守在灵泉处,手中咒印刚刚消散,原本无比沸腾汹涌的灵泉终于平息下来。
泉眼处萦聚出了一群淡青色的灵蝶,缭绕翩飞。
神女神魂和长旸温峫几乎是前后脚到达此处的,长旸看到辛昼,头一回对他声色俱厉:“你干了什么,辛子竹!”
温峫在后方冷笑一声:“我母亲当年就担心会有不轨之徒在她死后利用灵泉做手脚,所以在泉眼处用神木之髓刻下了咒印。倘若曦光不死,咒印无用,曦光死去,咒印会代替她和曦光镇压灵泉千万年。”
所以他刚才拖延时间,不过是保证辛昼彻底将咒印引动而已。
神魂受神髓感召,将燃烧自身为镇压添力,苏饮香知道自己死后还能复活,但那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她早在百年前就掐断了这个可能性,心系苍生的神女决不允许用天下生灵换取自己的性命。
长旸看到那缕被自己用心脉养护了百年的神魂就那样聚在一起,然后无风自燃,消逝殆尽。
他似乎不太懂得如何表达悲伤,脸上浮现出来的表情都很怪异,辛昼于心不忍,上前想要搀扶他,却被长旸用力推开。
就这么轻飘飘的结束了?
他执着了百年,不惜毁灭三界也要做成的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失败了?
长旸表情僵硬的踉跄上前几步,似乎不可置信。
他发疯一般想要唤回苏饮香的神魂,从喉咙中爆发悲愤地吼叫,可廖廖天地间,没有一物予他回应。
苏饮香不愿意醒来。
正如她当初在秋极崖不愿同他离去。
长旸终于在那群灵蝶面前颓然跪倒,头深深的低下去,单薄的肩膀耸动,喉中发出怪异的呜咽。
温峫冷冷地站在他身后,千仞剑寒光闪烁,剑尖直指他后心。
辛昼道:“温峫!”
长旸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刻骨的喜怒与爱恨。
他对所有情绪的感受都很浅淡,好像天生缺了些什么情窍,他小的时候不知道人死了为什么要哭,新生儿坠地又为什么举家上下都那样高兴地笑。
同龄的孩子觉得他是个怪胎,因为他感受不了喜怒哀乐,所以就连父母都很厌恶他。
后来他就被师尊带走去修道了。
在修真界比人间好,天赋异禀的奇才总是比较特立独行的,大家个个都是怪胎,长旸就也显得比较正常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揣摩周围人的情绪,跟他们学着做一个“正常人”。但也只学了个流于表面,始终无法感受到真正的感情。
直到那年他遇到初初化形的小神女,小神女如同新生儿一般纯白一片,什么都不懂,自然也不晓得为何这时候该生气,那时候该伤心,长旸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同类,这世间原来还是有和他一样的人。
他和小神女逐渐亲近起来。
但他是天生缺了七情六欲,神女却只是年纪小而已,神女也慢慢察觉到长旸的不同寻常了,后来再大一些,她就不什么喜怒哀乐都分享给长旸了。
因为说了他也不懂呀。
他行事从不出于情绪的支配,不是因为喜欢啊,爱啊,还是恨啊什么的,他只是觉得自己该那么做,那就要那么做。
他觉得他和苏饮香是一类人,他们理应相爱,所以他就不顾一切的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苏饮香其实是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人。
他从来没有真正懂得过,爱到底是什么。
而长旸也终于在这一刻接受了这个事实。
千仞剑锋芒刺眼,温峫周身杀气凛冽,辛昼指尖发颤,眸中几乎是哀求:“温峫。”
长旸始终一动不动。
温峫黑眸中翻涌着挣扎,握着剑柄的骨节泛出瘆人的青白色,辛昼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颌线崩得死紧,就像一根一触即断的弦。
但他最终还是放下了剑。
他猛地转身将辛昼箍入怀中,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肋骨勒断。辛昼觉得喘不过气来,但还是伸出手轻轻顺了他的背脊,一下一下的安抚。
长旸不懂什么是爱,可是温峫早就懂了。
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出让对方痛苦的事。
.
长旸留在了蛮荒。
是他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