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相守
小动物总是十分敏感,小狗触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嘤咛着往长旸怀中拱,长旸五指安抚性地顺了顺狗崽柔软的绒毛,然后将它放到院子外边,关上了藤蔓缠绕的篱笆门。
一道无形的结界顿时笼住了整座院落。
二人相对而立。
他们两个应该也算得上是有泼天的血仇,一个夺妻之恨,一个杀父之仇,温峫恨长旸入骨,长旸每次看到他这张脸又何尝不是如鲠在喉,但当真到了生死决战的这一刻,两个人却又都一个赛一个的平静。
长旸淡淡地望着他:“吾原本没打算杀你。”
“是么。”温峫垂着眼,手指抚摸过千仞漆黑如墨的剑柄,表情比他还平淡,语调里甚至还带些漫不经心。
但小小一方庭院里却杀气满溢,每一分空气都涌动着凛冽刺骨的寒意与杀机。
温峫既然已经来了,那他们之间除却你死我活就没有其他的结局。
所以长旸也懒得再开口。
他的确想把温峫留着,代替温鸮看清楚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但也并不是非得要有这一环——
实在不想活了,那就送他去跟温鸮父子团聚吧。
长旸摸了摸手腕上的青木镯,那是他曾经送给苏饮香的本命法器。
他动作轻柔,就好像是在一下一下轻拍苏饮香的脊背,哄慰她,很快就结束了。
蛮荒对妖魔有着天然的克制,相比于仙门来说,他们进入蛮荒本身的实力会被削弱得更彻底,更遑论温峫本来就不是他的对手。
长旸甚至都没有召剑——自从和温鸮那一战之后,他已经上百年没有拔过剑了。
但临动手之前,长旸还是问了他一句:“如果有什么遗言,我可以帮你带给子竹。”
空气肃然冷凝。
这并不是什么刻意的挑衅,长旸只是觉得,既然他都要杀了温峫了,那总该带点什么话给他那个心软又容易被哄骗的小徒弟回去。
可这句话却好似触碰到了什么机关,浮动在空气中的杀气陡然凝成实质,化为了无数漆黑细小的利刃,从四面八方朝他扑去。
那实在是一瞬间的事情,几乎是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黑针就要刺入他的皮肤,可长旸眼皮都未眨一下,立在那里的身影就如水波一般倏然消散,浅浅淡淡的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长旸随手截下一枚细针,捏在手中端详,了然道:“你给自己服了燥血。”
温峫冷笑一声:“还要多谢你。”
当初紫微宫发现柳珑炼鬼之事,第一时间就向长旸禀报,但百里宫主并不知道长旸早已和柳珑勾结,此举将给自己宗门上下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长旸答应过帮柳珑保守秘密,就必须要将百里家封口——利用燥血迫使正巧路过此地的温峫发狂,来了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借刀杀人。
当年紫微宫灭门惨案的幕后主推,没有人知道正是德高望重的蓬莱掌教,仙门统领。
温峫能够将这种燥血研制出来,还将其化为己用,长旸其实有些意外,但哪怕他用燥血强化了自己的实力也无济于事。
灵泉的力量正源源不断涌进他的体内,为神女复苏做供给。
快了,长旸心想,在激战的间隙中抬眸望了一眼天幕。
等夕阳全然隐去,圆月高悬夜空,他就终于又能见到那个天真懵懂,只依赖他一个人的小神女。
阿香,你马上就能看见我为你建造的世外桃源了。
没有鲜血,没有杀戮,没有罪孽。
只有你最爱的山野草木,与和煦微风。
结界内已是一片狼藉。
轰然一声巨响,魔尊身体狠狠撞在结界之上,他拄剑跪立,缓缓擦去了唇边流下的一丝血线。
哪怕是服用了燥血,将被束缚后的身体潜能激发到了极致,温峫也仍旧不会是长旸的对手,这一点其实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视线里出现紫色衣摆,长旸行至他面前,居高临下,淡漠无情,像仙人蔑视蝼蚁。
长旸对他已没有半点耐心,掌心浮现淡淡白光,那是最后的杀招。
温峫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咳出一口血沫,抬头看向长旸,唇边挂着一丝嘲笑,他说:“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形容你的吗?”
长旸眸光一顿,将目光冷冷地投向温峫。
温峫:“她说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感情,你只是一直在学着怎么做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而已。”
长旸眉头一皱,下意识想反驳,温峫又接着说道:“你违背她的信念残害无辜,可我父亲却能够为了她以嗜杀魔族之身拯救百姓……爱绝不是让对方痛苦,我母亲希望迟早有一日你能懂得这个道理,可她的愿望至死都没有实现。”
长旸面上冷漠有一瞬皲裂,似乎有所触动,但他仍旧寒声斥道:“闭嘴,都是温鸮将她蒙蔽,你父亲温鸮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