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澜衔川·见青
韩鸣阳定定望着面前之人挺拔的背影,缓缓放下了抵在苏琼音喉间的长刀。
刚才目睹陆照霜的那一记绝杀,韩鸣阳惊觉它似曾相识。
——纵身跃起,直下一击。
正是谢钧曾经教鹤长风的招式。
原来这是陆照霜的惊风剑法。
所以陆照霜也曾那样教过谢钧吗?
陆照霜与谢钧相对而立,静默地望着彼此。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给予了对方致命一击。
半晌后,陆照霜平静开口道:“你救过我的命。”
谢钧自知回天无力,极度愤怒的神情逐渐转为淡然。
谢钧眨了一下眼,周身的气场竟变得柔和起来。
他艰难地咽下了一口血,嘶哑道:“你也救过我的。”
甫一听闻这句话,陆照霜的眸光微颤,心口又是一痛。
谢钧这一掌的威力足以撕裂他的五脏六腑,陆照霜已然痛到麻木,他还能立在此处,全凭意念使然。
而谢钧之言带来的痛楚,更多的是叹息与不甘。
谢钧的声音与年少时略有差异,但他的这句话是这段时日以来,唯一能令人察觉到他往昔身影的言语。
自谢钧成亲归隐之后,陆照霜就没再与他相见。
时隔近二十年,挚友重逢,竟是不得不刀兵相向。
陆照霜孤身游历江湖时,时常念及谢钧,盼与之笑谈,望与之同饮。
陆照霜平生愿斩尽天下恶徒,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向来如骄阳皓月一般伴行在身边的友人,居然会摇身一变,也成了应斩之人。
他不能放任谢钧一错再错,纵然心中苦痛难解,亦做不出违心之举。
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1]”,恩仇过眼,万般执念不得不放,再争也无任何意义。
谢钧缓言道:“玉勾之毒实为一种蛊毒,只要杀了玉勾,毒性自然消解。”
这话乍一听十分突兀,陆照霜此时重伤濒死,还去管玉勾的毒作甚。
但陆照霜明白谢钧的意思。
陆照霜摇了摇头道:“早在三年前来到此地之时,我就已毒入骨髓,病入膏肓,有没有玉勾之毒都大限将至。”
谢钧眼中惊诧一瞬,复又释然,他本想着如若陆照霜今日侥幸未死,何必再被毒性牵绊。
“我故意让玉勾伤我,只为令你对我放松警惕。”陆照霜直视谢钧双眼,“今日你我同死,总算未辜负鹤天风谷中那人生前所托。”
谢钧沉默回望段禾清,数息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
谢钧垂首看向刺入自己胸口的长剑,轻声呢喃了一句:“甚好。”
随即,他一手握住剑身,退了两步,将剑尖抽了出来。
剑身刚一离开创口,鲜血就加速外溢,谢钧明显虚弱下去。
谢钧放下被剑刃割破的手,没再看陆照霜,而是撑着一股劲儿,向旁侧挪了挪。
视线越过陆照霜,谢钧望向仍被韩鸣阳扶着立在那里的苏琼音。
或是遗憾,或是眷恋,韩鸣阳说不出此时谢钧的眼神中含着什么。
韩鸣阳看着谢钧的目光在苏琼音的面容上驻留片刻,而后颓然倒下。
谢钧没有试图再靠近苏琼音,只是在倒地之后,口中轻轻念了一句“琼音”。
再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余下众人又呆立片刻,方回过神。
韩鸣阳好似做梦一般没有实感,盯着谢钧看了又看,才终于真切地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鹤天风谷的血仇已报,没有人会再因浮生蛊而丧命。
一切都结束了。
韩鸣阳让苏琼音缓缓躺到地上,同时松开了手中已被汗湿的刀柄。
紧绷太久的精神骤然放松下来,他顿时失了力,腿上一软,险些一个趔趄瘫倒在地。
就在韩鸣阳在晕眩中努力站稳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朦胧中唤了一声“陆前辈”。
韩鸣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还有陆照霜!
谢鸿信与霍戎已奔到了陆照霜身前,韩鸣阳随后赶到,与另两人一同担忧地望向陆照霜。
陆照霜定立原地,阻开了三人各自伸来想要搀扶他的手。
谢鸿信眼中含泪,颤声道:“陆前辈……是我无能,竟害前辈至此……”
陆照霜抬手按上谢鸿信的肩膀,止住了他的话:“得凭本心,我自喜之,又怎言悔。此般种种,俱是我自己所选,鸿信无需挂怀。”
谢鸿信鼻子一酸,收不住的泪珠滚落。
他这时哭泣,方现出真正的悲哀情绪,比之先前流泪时,更像是有了灵魂。
“我倒有一愿——”陆照霜意味深长地望进谢鸿信双眼,“不言不知讳,不言不知情。心事亦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