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我究竟是谁？

古人曰：刻木为人形者曰俑。

俑，偶人也，以代人殉，用之送死。

他问我：“你是谁？”

我告诉他：“我是你的木偶。你只需将我投入火中，以草木灰服之，便可百病全消——包括你的手伤。”

我知道，那才是他最在意的。

他的余生还很长，只要医好了手伤，他还是最好的“牵丝人”，还会拥有很多很多的“木偶”。

我会有些嫉妒，但那并不重要。

毕竟，那时的我已不复存在。

我将化为灰烬，融入他的骨血中，陪他继续走完余生。

然后，永远消失在世间。

至于来世，我就不能陪伴了，会有旁人陪他走完的。

我真的累了。

于我而言，这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不再受人摆布，不再身不由己。

“不，我不会这样做的！”

他丝毫没有怀疑我的身份和言语，而是立即反驳了我。

“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俑有面目，机发而太似人，孔子恶其不仁，言其必无后也。于‘俑人’尚且不忍，更何况是你！”

“在我心中，你从不是‘俑’，曾经不是，如今更不是。我的手伤无须医治，你也无须以身投火。”

我愣住了，而后笑了。

这是我百年来，第一次化为人形，第一次展露笑颜。

几乎用尽了力气。

二十年了，他还是没有变。

语气是温柔的，眼神却是坚定的。

“你笑什么？”他问我。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我笑得停不下来，“只是， ‘人殉’是我的宿命。既然如此，与其为旁人，倒不如为你，至少心甘情愿。我既已做出了选择，就不会，也无法改变。”

话音一落，我的心口便升起了腾腾火焰，瞬间将我倾覆。

“五娘——”

透过火声，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声嘶力竭。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亲口呼唤我的名字。

真是悦耳，气竭声嘶难掩的悦耳。

他手足无措，慌乱地脱下破旧不堪的长衫，冲进火场，试图扑灭我身上的焰火。

可火焰越燃越烈，于风中叫嚣，甚至波及于他。

透过火光，我看到他手心的那抹朱砂红，还有眼底那片晶莹。

那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样。

真是俊朗，沧桑岁月难掩的俊朗。

未几，风云骤变。

天降大雨，浇灭了我们身上的火焰。

废墟中，我用残破的手，轻轻抚摸他被烧焦的头发，描摹他的轮廓。

我想，若有来生，我该认出他的。

即便没有来生，我也该记住他的。

我唯一的牵丝人。

——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