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

炙热的阳光在地面刻出路口红绿灯的影子。那清晰的影子朝着北方，宣告着夏日里最难捱的下午已然降临。

一身黑色装束的路芋，在街口处大汗淋漓的路人中央，显得格格不入。黑色阔腿牛仔裤盖住鞋舌头，黑色宽袖卫衣将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女孩齐肩的黑发被服帖地拢在耳后，帽子反戴，黑色的墨镜上映出白色斑马线。

马路上热气席卷，斑马线都好似被烘烤得变了形状。路芋大大咧咧地嚼着口香糖，蓝牙耳机里播放着震天响的音乐。

红灯跳着秒数，五十秒好生漫长。路芋嚼动口香糖的频率逐渐加快，食指反复点触耳机。明知耳机里的音乐声早就被调到最大音量了，路芋还是不甘示弱一般，用力按压，企图将脑海中嘈杂的心声淹没。

【好热啊~】

【我能祈祷一下后羿现身吗？】

【这谁说我们处于冰河世纪的啊，看看这热天儿！】

【要被晒化了。】

脑海中音调各异的抱怨声消磨掉了路芋那为数不多的耐心。路芋愈发痛恨这该死的读心术能力了，耳朵里没一刻消停，只能在心里编排着顺口溜；“夏天热热热，冬天冷冷冷，春天杨絮蓬蓬，秋天皮肤干疼。”注意力被成功分散一些，路芋顺带感慨下人类层出不穷的车轱辘话。

路口的红绿灯终于变换了颜色，绿灯一亮，路芋便加快步伐脱离大部队。离人群稍远点总归是好些的，至少这心声的音量能减弱一些。

路芋刚走到半途中，右侧脸颊就好像撞上一堵墙，分辨两眼，撞到的是一个高大男人的肩膀。路芋墨镜被撞歪，扭扭歪歪地亘在鼻尖下，右耳的蓝牙耳机被撞落。两侧路口的人群如潮汐一般，淹没马路正中的两人。

耳机脱落，心声加剧，路芋脑子嗡嗡的，也顾不得闯入眼缝的刺眼阳光和骤然清晰的心声，捂着火辣辣的脸冲着相撞的男人龇牙咧嘴，一并打量起眼前的人。

滴里当啷的链子挂在裤子上，黑红渐变晕染的T恤要比这日光晃眼。这活脱脱是个叛逆青年啊。

“抱歉。”温和的声音搅着广藿香冲刷过路芋的心尖。字正腔圆的语调和男人形象完全不搭调。

路芋兀自缓和着脸颊的疼痛，心里数着秒，准备在听到即将接踵而至的心声后再作出反应。从路芋过往的经验来看，被撞的人用声带发出“抱歉”后，心声大抵会是“哪里跑来的瞎眼货”一类的。

五秒过去了。预想中的心声没有响起。

“你没事吧？”焦裕寅按揉自己的右肩，始终没等到对方的回应。女人皮肤白的吓人，墨镜下的双眼晃在日光下，黑眼圈分外明显。红绿灯可不等人。焦裕寅不再理会这个迟钝的女人，弯腰去捡自己掉落的耳机。

绿灯跳动着，显示剩余六秒。路芋揣着疑惑慌张回应：“没事。”然后扫了一圈附近的地面，找到了脚边的耳机，捡起来就加速跑到对向的南侧街道。

路芋在路口站定，将耳机塞进右耳。耳朵里传来声音，是沉稳的男声。“东南角确实有一人跟踪，道路北侧区域目前还没有明确发现。”

“啊？不对啊。”路芋心里嘀咕着，拿出耳机仔细端详一眼，是前两天买的最新款的耳机啊，怎么会不对。路芋反应过来，肯定是和刚刚那人拿错了同款耳机，立马抬起脑袋向北侧的街道望去。

只见男人将耳机塞入耳中，立马浑身哆嗦一下，骂骂咧咧地扒拉下耳机。路芋看到这好笑的一幕，才琢磨过味儿，两个人错拿耳机，他冷不丁地去听最大音量的音乐，被吓一跳也是正常。路芋赶忙朝着对向街道用力挥手。

焦裕寅对着路芋的大黑墨镜和挥舞的手臂，实在提不起兴致，只是掂动两下耳机，作为回应，然后对着电话另一端的人交代道：“我这边有点情况，一会再拨给你。挂了。”

红绿灯再次由红转绿。路芋这次没再卖呆儿，和焦裕寅在马路中央汇合。

路芋心里掂量着刚刚耳机里的“跟踪”字眼，以及现在脑海中频繁出现的十几道“跟住人”的心声，还是决定克制住多管闲事的毛病。本来嘛，两人交换回耳机也就几秒的事情，平白无故的人，何必冒险。而且这听着就来头不小，可别是犯罪分子，没必要多嘴多舌招来祸端。路芋只想快点换回耳机，自己个儿还有一堆犯难的事不够操心的呢。

只是，路芋设想的画面发生了些偏差。

焦裕寅摊开手掌，一枚黑色的耳机躺在掌心处。

“不好意思，耳机里的声音吓到你了。”路芋的歉意也就是意思一下，直接伸手去取自己的耳机，指尖触碰对方的掌心。

这个世界安静了。

脑海中所有的心声戛然而止。路芋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刚刚那一瞬间是心声消失了吗。

焦裕寅眼瞧着这个怪女人拿过耳机，指尖颤抖几下，离开掌心又贴过来，全然没有要还回自己耳机的意思。焦裕寅放低小臂，手掌脱离对方冰冷的指尖。“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