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柔荑立河畔,柔荑河畔哀女萝(二)
幸功成,洪入山中麻凹,水滴流流,远观之,状若颗粒葡萄,得名,葡萄瀑布。雨停霞散,壁挂柔荑,芽叶新嫩,多生翠竹青柳。——《楚山水经卷一 竹门郡》
在黑暗中徜徉了好一会儿,澎湃浩大的水势和雨势渐被相迎道远抛在耳后,他随波逐流,沉沉入眠。
不知经过多时,他眼前出现了一场热闹的集会。
左右两侧行道边小铺都挂着灯笼,灯笼的光彩将摊铺照映得五色缤纷。摆摊儿的小贩吆喝叫嚷着,肉包子的香味儿,糖糊了的焦味儿和来来往往打扮俏丽的脂粉味儿都传到他鼻子里,香得醉人。
瞅瞅自个儿,他右手上拿着一根翡翠长簪子,浓绿色沉郁,似肉似冰,细腻清澈,并无纹样,左手上拿着一顶鹿皮弁,用金银丝线缝合,缝隙中装饰数排玄色宝石。
他正向前跑着。
“公子,跑慢些,小心摔了。”有仆役在身后追赶他。
他挤过卖糖人的铺子,挤进一群围观杂耍的人里,乐嘻嘻地冲身后大喊,笑着说,“你跑得可真慢!”
忽然有人将他一把抱入怀中,轻柔地抚顺他额前的乱发,清香的茶叶味扑来,清脆地声音道,“远儿,玩了这么久了,和娘亲回家吧。”
听到娘亲这两个字,他瞬间就觉察到这是梦,暮然抬头,热泪盈眶,光影阑珊里,他看不清抱住自己的人的面容。可这是他数年来头一回梦到娘亲,伸手去讨要怀抱,“要娘亲抱!”
那女子把他抱起来,举起来,转了好几个圈逗他,“好喽,好喽,我们回家喽!”
好不真实,他已经二十五岁,不是儿童身形,娘亲不可能将他抱起旋转,转圈逗他。
可梦里何必在意这些,他留恋娘亲如同哄小孩子般哄他,心里被装得满满地,飞翔起来一样,就咯咯笑出声来,又忍不住哭出来,大口大口地嚎啕着哭。
身前的女子摸摸他的头,问他,“远儿怎么哭了。”他抹了抹鼻涕,笑了一下,“娘亲,我想回家。”一双温柔的手伸过来,将他的泪水抹掉,“是不是有人欺负远儿了,不哭,不哭。”她的手轻轻拍在相迎道远的背上,“啪”,“啪”,“啪”,“啪”。没有人欺负他,可他过得很不好。他想起自己从山涧跌落,想起松开了半截木桩,想起狂暴的水势和身上的痛楚。
别醒,他试图麻痹自己。
“啪”,“啪”,“啪”,“啪”得声音越来越响亮,不是拍背抚慰,而是一记记耳光。
伴随着抽痛,相迎道远的神智清醒过来,自己正躺在一处泛着青黄闪光的礁石上。
他的清醒混杂着愤怒,仍是不愿意睁眼。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重新回到刚刚的梦境之中。
戏耍的人群不见了,阑珊的灯笼火光消失了,仆役的嗔恼抱怨和娘亲身上的茶叶香味都统统消失了,那场梦离开了他。留下来的,只有一声声响亮的咒骂。
有一个稚气地声音在辱骂他,“想死可没那么容易!你这个混蛋,给我醒过来!”“快给我醒过来!”“小混蛋,竟然自己找死!”
他愤怒地睁开眼睛,想要将这个人一脚踹开。
待睁开眼,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将他的衣领拽得死死的,眼中露出杀气,正对他破口大骂。他的半张脸被抽得火辣辣地疼。
少年眉清目秀,面颊上三颗黑痣,十三四岁年纪,怒气冲冠,正撅着嘴巴,见他睁眼,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像是要杀了他一般怒吼道,“怂货,孬种,谁准你死了!”
奇怪,看样子是这少年救了溺水的他,可这少年如何知道他是一心求死,又为何为此怒火中烧。
暂不论来者何人,他亦有怒未消,怨少年搅和了自己的美梦,也顾不上问清楚,只蓄力一拳,直冲少年脑袋挥去。
那少年反手轻松挡下,又骂道,“你敢打我!你这蠢货,蠢蛋,天下第一蠢驴!”
少年又继续骂了老半天。
梦意完全散去,他听着少年对他又打又骂,觉得甚是眼熟,难道是故人吗,一位他已经忘却的故人救了他。他咬咬后槽牙,启齿问道,“敢为阁下是?”
那少年气得将他一把推倒在地,一根手指怼向他的脑门,压出一个深刻的指印,“这么多年了,过去的事儿,你半点没想起来不说,还敢寻死,真是良心干当成狗肺,柔荑白白救了你这条狗命!”
听到“柔荑”二字,他全身气血突然停止流动,恐惧与悲恸同时摄住他,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胸中一股火热的痛苦折磨着他。这个感觉,比溺水,呛水,水流撕裂皮肤,砺石撞断腿骨还要痛。
为什么,柔荑是谁,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就撕心裂肺,为什么他现在好像比死还要难受。
少年见他不说话,拂袖道,“要不是为了柔荑,我才不会救你这条蠢命!”
他怕少年离开,顾不得身体虚弱,攀身去拉少年的大袖。
大袖一拉,从中掉出个东西,定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