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落日即将沉入西山,这偌大的紫禁城,被均匀地涂抹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
榻上的许大儒甫一睁开眼,便瞧见了面向窗子、长身玉立的顾廷,略一沉吟,心底便明白了是眼前之人救了自己性命:“多谢小友搭救,只是老朽该说的话已然说完,余下的,便是发挥这残躯最后的作用了。”
“许老是想以自己的性命,唤起天底下读书人的愤懑,进而形成天下民愤的滔滔巨流,来逼当朝释放方家满门,是吗?”
许大儒有些讶异,旋即便释然地笑了:“是。”
原著中,方司钰同许大儒也有同样的一番对话。
当时的方司钰心底明白,倘若他当真任由许大儒这般去做,那么能救下方家满门的可能性将会高达九成之上,可即便如此,方司钰还是坚定地拒绝了,他道:“难道我方府满门的性命是性命,许老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吗?我不愿如此,我想父亲亦不会愿意如此!”
两人默然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许大儒先妥协:“是老朽我想左了。”
至此,许大儒便不再提及此事,只一门心思同方司钰在京城中周旋,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救下方家,可惜结果仍是无疾而终。
而今,同样是面对许大儒,顾易便照搬了下方司钰的话:“许老,我知您想救下方家,一如我。但是,难道方府满门的性命是性命,您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吗?”
闻言,许大儒周身一震。
顾易便接着说道:“我知您是想为国救下栋梁之才,可在我等心中,许老,您亦是国之栋梁啊!倘若此事必定有人要为之流血捐躯,不如,让我来?”
许大儒缓缓望向顾易,这才发觉眼前的青年似乎与他印象中的才俊都不相符:“你是?”
顾易回转过身,摘掉了脸上的手帕,露出了祸国殃民的一张脸来,笑道:“顾廷。”
在顾易转过脸的一瞬间,许大儒在脑海中对号入座了许多张脸,但没有任何一张会是眼前的这一张,不由流露出了些许惊诧:“怎会是你?”
顾易照搬了对方将军的那一套说辞,在他说时,许大儒的眼神便由疑惑渐渐转为敬佩,待到顾易讲到最后的时候,许大儒已是不能自抑地站起了身,感叹道:“真正的君子,就应当如你这般啊!任由旁人谤之、轻之、辱之,自坚守自己的本心,不曾更改。”
君子?顾易心中嗤笑,却没有反驳,只含笑不语。
“小友接下来打算如何做?若有需要老朽的地方,还请尽情差遣。”
“眼下,雍帝已然全权将处置方府的权利交由我手。我想布下一张网,对雍帝便宣称是为了骗得方将军手中的兵符,因而表面上佯装释放方府满门;实则,我想要以假乱真,趁机将后追捕方家的人换成我们的人,当真放走方府满门。”
“只是,这计划有几点实难完成。”
“其一:雍帝未必完全不留后手,释放方将军一人兴许可能,但要释放方府满门却未必容易。”
“其二:我在京城中并无实权,想要将追捕方家的人手更换成自己的人手,也并非一件易事。”
“其三······”
顾易还未说完,许大儒已经心领神会道:“其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小友你当真救了方府满门,想要带他们逃离京城也并不容易。更何况,你字字句句都在谈方府会遇到的危险,对于小友你自己将面临的危险却是只字不提啊!”
“倘若你当真放走了方府满门,无论那雍帝是否当真相信你是无意,只怕他都会杀你泄愤哪!”许大儒望向顾易的眼眸中透露着些许不忍,“用小友适才劝老朽的话,再劝回小友——难道小友你自己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吗?”
顾易轻轻一笑:“我这条性命,本就是方家所救,已经多活了这许多时日,又有何惜?”
“老朽倒是不知道小友你与方家还有这缘分,若不冒昧,可否告知老朽这救命之恩是从何而来?”
顾易想到先前方司钰在他面前演的那一番戏,眼中的笑意加深:“丙辰四年,年岁饥,当时我的家乡也遭遇百年难见的干旱。我一路乞讨,进京赶考,不巧饿晕在了路上,碰见了方家的二公子,他赠了一袋馒头给我。”
方司钰可能也未想到,他随口在顾易面前诌的事情,在当年却是确有其事。不过,并非是顾廷救了旁人,而是他救了顾廷。
只是有人被救了便心怀感激,一心想着报恩;而像顾廷这样的毒蛇被救了后,却是心生怨恨——那般有权势的人家,若当真想要救他,随手赐下些什么便足够他此生衣食无忧,却偏偏只给了他一袋馒头······
为此,才有了后来的顾廷在方家一案上的推泼助澜。
许大儒听完后也是唏嘘不已,默默颔首:“若蒙小友不弃,老朽我愿上门拜访旧友,去完成这第二件难事。”
顾易并不客气:“如此,便拜托许老了。只是另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