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说来好笑,我们德国人只要挨上当头一棒,就能迅速恢复理智。哭泣的父母在街头怒斥希特勒是骗子,老党员悄悄摘掉衣服上的纳粹标志,妇女领袖又去教堂了,校园里停止唱爱国歌曲,张口元首万岁的人突然学会了讲“您好”。痛苦甚至滋生出某种恶毒的喜悦,哈哈我们要完蛋了!阿道夫和他的国要完蛋了!
而那个斯大林格勒归来的人把风暴关在门外。
鲁道夫是第二装甲团的上校团长。他没有成家,没有住处,离开军队时,就得回父母的房子,或者来哥哥奥托这里。
偌大的齐默街8号只有四户人家,为了他好好休养,也出于主妇的警觉,希尔德把小叔子安置在没人住的楼层(万一他长虱子,或者疯掉了)。他从此没有露面,可是也没有躺下。大家能听到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沉重单调的军靴脚步敲着地板。
到第三天下午,鲁道夫终于出现在客厅,像文明人一样陪哥哥家喝茶。脱去帽子后,他们发现他把头发剃光了,西克尼乌斯家标志性的柔软金发只剩一排发茬。
为了除虱,鲁道夫承认。飞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好多星期没洗澡换衣服,脏得像头猪。在医院他们把我从里到外消过毒了。
飞出来!他们只听过伤员从空中撤离包围圈的事,没人敢打听他经历了什么。他瘦得可怕,两道纹路深深刻在嘴边,显得比这个时代还要苍老。希尔德马上将抹了新鲜奶油的松饼递给鲁道夫,怀着怜惜握他的手,尽量不去想虱子。
“最后几天,司令部发来一个撤离名单。”鲁道夫盯着那团雪白奶油,“他们认为我是个足够值钱的坦克战专家。”
他没有继续,对西克尼乌斯家已经够了。“鲁道夫要升官了?”放学回来的小汉斯喊道。他很聪明,就要考Abitur了,每天都在用功,总是很饿。一出争抢松饼的家庭喜剧。屋里的阴郁一扫而空,几乎变得喜气洋洋。
女佣玛塔走进来,抱着一叠男人衣物。希尔德瞥见她不加掩饰的嫌弃表情,立刻想到了虱子。“上校先生没带个勤务兵吗?”玛塔在角落架起熨衣板,大声地自言自语。“上校先生该换新衣服了,瞧瞧这些,我还没搓就破洞了。”
“上校先生需要的是一个上校夫人,但你玛塔可不行啊。”奥托笑着回敬。
“为什么鲁道夫不结婚?”汉斯问。
“问他自己去。”希尔德怂恿。
为什么?鲁道夫自问。他一直觉得这种状态也许是个临时中转站,结果,一眨眼他就成46岁的单身汉了。
“当老小姐转向内心,变得越来越怪癖时,老光棍却向外变成了老色鬼。”汉斯背起某本书的格言,没心没肺望着叔叔。
万一这是事实——听实话的感觉可不好,就像只穿内裤走进陆军总司令部。鲁道夫居然能笑出来了。希尔德和奥托得到允许,一起哈哈大笑。笑声中决定了对汉斯的惩罚:他得陪叔叔出门散心。
过了一天,全国哀悼结束,娱乐场所重新开张。其实1943年还有什么娱乐呢?你总不能跟你叔叔跳摇摆舞,于是小汉斯把他带去了电影院。
片头新闻:笑容满面的鲁尔区工人在制造武器。笑容满面的步兵在东线滑雪。笑容满面的装甲团在非洲艳阳下摧毁敌军。汉斯瞥了一眼,发现叔叔闭上了眼睛。
电影正片:情节很无聊,开头就能猜到结局。一出三角恋爱喜剧,漂亮小姐在年长绅士和风流小伙之间抉择。女主角是鲁道夫叫不出名字的演员,外表脆弱无助,张口放肆淘气,让男人集体头疼。
他碰了碰汉斯。“我真像老色鬼?”
“当然不。”汉斯诧异。他眼睛一亮,在黑暗中偷笑起来。
散场以后,汉斯又带叔叔去吃学生最喜欢的炸土豆球。
他们穿过街道。空袭还没有侵扰到西里西亚地区,城市还在正常运转,服丧者的眼泪还没有哭干。妻子和母亲已经听到风声,她们守在邮局和市政厅,绝望地等一个说法。大部分人永远等不到,她们的亲人也许还活着,官方毁掉所有苏联寄来的信件,声称他们都牺牲了,因为死掉的德国英雄才是不朽英雄。九万名战俘沉沦到了地狱底层,只有百分之四还能重返人间。
鲁道夫停下脚步望着她们。
“全是谎言!”
他终于开口说起斯大林格勒。再过一千年,德国人提起这个名字时还会满含敬畏。
他说的是包围圈里最可怕的冬天。一个又一个阵地息火沉默,一辆又一辆战车燃成废铁。掷弹兵团全军覆没了,炮兵连不剩一人。厨子、警卫、防空兵和装甲兵拿起步/枪,将军与上校亲自带领突击。敌人炮轰夜以继日,如同不息的大雪。刚炸死的马被一窝蜂分割,饥饿的士兵捧起生肉撕咬,马血迅速结冰,凝固在他们的脸和手上。
在绝望的日子里,第六集团军尝试过突围。所有能动的坦克集结到鲁道夫麾下,他们要担任突出包围圈的先锋矛头。这个任务无异自杀,但装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