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
我叫单单。
我不喜欢我的名字——于单。我的父亲姓于,母亲姓单。
明明同样是两个字,明明仅仅是发音不同,却如此单薄。
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我是多么讨厌自己的名字,又是多么喜欢——单单。
我是父母爱情的结晶。父亲娶母亲之前就知道她有家族的遗传病。可是爱来的汹涌,他们为了在一起,背离了家乡,来到这个村庄。
据说本来不必搬迁的。据说我出生的时候,阖家欢庆。我从前也是个被热烈期待的孩子。
可是在我六岁时,母亲第一次犯病,她摔碎了家里的相框,牙齿颤抖着胡言乱语,就像个,疯婆子。
那天后我的家就变了。即使后来母亲痊愈后,没有人再提起,但在村里行走,总会听到若有若无的细语声,他们佯作高贵的指指点点,说我如何可怜。
搬迁那年是父母第一次吵架,爸爸摔碎了家里的很多东西,我穿着刚买的新白裙,躲在墙角,听到父亲怒吼:“搬!现在就搬!你觉得我们还能住下去吗?谁知道单单会不会有遗传?这里谁还敢娶她?”
揭破了窗户纸,露出了最卑劣的劣势,母亲再也无力反驳。
我从来不感恩于他们把我生下来,但是我庆幸让我遇到了阿叹。
初遇那天,阿叹家的白桃花树还种在庭院里,正是初夏,微微蝉鸣,透过隐隐约约的缝隙,我就看到了那个躺在躺椅上,闭住双眼,沐浴在阳光里的小女孩。
我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我却相信第一眼的感觉,总是很重要。
我对阿叹的第一眼是关于:我想与她在一起。就是世间最单纯的在一起,比如朋友,比如结伴,又或者羁绊。
我与阿叹的第一句话是我故意的,故意被桃树枝勾住,故意对她俏皮,我看到她圆圆黑黑的小脸蛋慢慢变红,心里想的是家里刚从土里扒出的土豆,真的好像。
那一天我很高兴,我想,我竟然这么早就遇到了一个想要建立羁绊的朋友,何其幸运。
可是回到家后,爸爸妈妈跟我讲,不要跟阿叹走的太近,不要忘记自己的某种可能,他们害怕我发病伤害到别人的孩子。
这些告诫一瞬间把我打回原形,从始至终,我从来没做错什么,但是已经被防备。他们要我弯起腰来谦卑的生活。
我和阿叹相差四岁。来到这里定居后,很快我就升进了初中。
每次我周末回家,看到阿叹和她的朋友们骑着老式自行车在街上疯跑,我总会忍不住细细打量,她长得赶快,变白了不少,眼睛不大哈哈哈哈。
这变成了我一个乐趣,一个不可言说的乐趣。
初中那几年父母的感情越来越差,不是争吵,而是冷漠。我明白很多东西一去不复返,但还是忍不住挣扎,如何让他们活过来。
我开始跟随大流染头发,用同学最廉价的化妆品涂满整张脸,把一个个追求者纳入囊中。
不出意外的,老师开始频繁叫家长,他们看着我,眼神失望又悲切。
就像那一晚,阿叹的眼神。
我从来不懂为什么自己要跟阿叹讲那个连名字都记不住的男生,我总希望从阿叹那里获得什么,情绪也好,举动也好,可是最后我看到她眼里失望的神情。突然感到深深的无地自容。
后来我便去了职业学校。美强惨的大女主究竟是怎么样的。那个时候非主流和文艺青年一块盛行,虐自己和虐他人成了一种潮流。就像无语的出现,火遍了大街小巷。
后来我才意识到,我除了惨点,前两点实在没机会碰到。甚至十分幼稚,幼稚的如同拿石子敲路人的小男孩,顽皮又恶劣。
我以为一切都是按照我自己来,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上天总爱开玩笑。
决定放弃自我颓废的那一晚,来了几个女生,理由很简单,她们看不惯我那个随意的态度。我其实本来并不在乎的,毕竟犯了错就要受惩罚。
可是我曾经无数个夜晚藏在怀里小本本被她们发现,捏在手里扔向我,眼神轻蔑又深含厌恶的说:“邻家小妹妹。哈哈,于单你恶心吗?脏不脏呀,男男女女的?”
我最后还是发疯了,像他们口中说的,我终归是要接受这个命运。
意识不受我的控制,我感受到了精神的错乱,忍不住胡言乱语,尖叫出声:“阿叹,阿叹,对不起。”
爸爸妈妈来接走我时,我第一次在这几年里感受到了父母的爱意,也可能只是一点忧愁和关心,他们悔恨的神情在我看来,却已经很迟了。
妈妈唤我:“单单呀,单单,爸爸妈妈错了。”于单的单。
我说:“阿叹,阿叹,阿叹。”
窗户纸捅破的这么快。
他们一瞬间的错愕,也许在这个时候,什么就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