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处暑—恍然如梦
祁云山高,虽离太阳近,但正午时山上还是不如山下暖和,但朝浥刚在深池泡完,再加上吃了热腾腾的饭菜,出了厨房身上还是热的。
南藏书阁内却是剑拔弩张的微冷寒意。
慆濛端坐在椅上,指尖摩挲了几下,委婉地与朝浥说:“神使写话本啊,不能光有恶意。对人来说,七情中最先是欲,后再是善怒哀惧爱恶。光有恶意,那一人一生有何意义?”
朝浥怂着肩,全然忘了朝家公子的翩翩风姿,慆濛挑起的话头实在是挑在了雷点上,他斜瞟了一眼满是朱笔痕迹的黄麻纸,不在意地说:“我又不是神使,我是人,要不让苍穹帮我算算我有多少恶意?”
慆濛下意识接道:“你是……噢,不,你还不是,可你在祁云山,就已经不再是凡人。”
朝浥冷笑,随手拿起手边的书,百无聊赖地翻页:“等苍穹做完了答应我的事,我就离开这里,离不开就大头朝下跳下去,剑台那边正好宽敞。”
慆濛只觉朝浥的情绪很难把控,喜怒转换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吃饭时温顺,这会儿又犀利异常。慆濛一步跨近神使法则,狠了狠心问道:“你这么大的恶意,从何而来?”
朝浥眉眼一挑,被剑划伤的手指在黄麻纸上敲了两声,反问道:“不是有观世镜吗?不是不让神使多问过去吗?”
恶意当然是从慆濛对他好不过是要他乖乖听话,从命运当真已经写好的现实,从在茶楼里无数个黑夜累积起来的。
朝浥不会告诉慆濛这些,他只是暂时在这里等,等苍穹将结果交到他手上。
慆濛无言,不问过去是为了不让神使沉湎过去、怀念过去,死在过去。
“话说,我的话本是苍穹写的吗?我能看看吗?”,朝浥话锋一转,又翻了一页书问道。
“祁云山规定,不能看自己的命运。”,慆濛答道,心里却在想要怎么告诉朝浥连死都别想死,会不会把这个凡人逼疯?
“好吧。”,朝浥连翻两页书,抬眼冷语说:“常闻,只要祈祷,神就能救人。如今我不祈祷,也不做什么春秋大梦成为神,我只想大仇得报然后在意外中死去。如果非要说愿望,这就是我愿望,烦请慆濛,慆濛神使别再试图对我好、拯救我、消除我的心结。”
说完,朝浥啪嗒一声合上那本书,抬腿要走。
“好。”,慆濛抬眸看他,午后的阳光映得他眼瞳里如洒碎金,沉声说道:“我可以不管你,但我最后说两句,第一,你最好要去泡深池水,否则你在祁云山上活不到师父办好答应你的事;第二,在这里把这几本书看完再回温末阁。”
言毕,几本树皮颜色的古本从不同书架飞至桌上,摆列整齐。
“行。”,朝浥扫了一眼桌上的四本书,微微叹气道,看书换自由,不亏。
慆濛面色严肃,手指在桌底一闪,安神香笼便贴在木桌上,等待危险来临的瞬间。
偌大的南藏书阁里终于暖了起来,只剩下一个看书的凡人和一串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缓慢而沉重游荡在高大的书架之间。
慆濛不会真的不管朝浥,那四本书一讲世道轮回,二讲法术神咒,三讲世间趣闻,四讲商贾之术,内容皆是各界最精华最精彩的部分,总有一本能引起朝浥的兴趣。
苍穹不在,观世镜亦被苍穹带走,慆濛一时想不起对策来应付一个对未来没有欲望的人,只好先离开,放置安神香,在朝浥挣扎的时候让他睡过去。
慆濛走进出岫阁,宽大的衣袖拂过,一摞侧边带有金色印记的青磁纸便置于桌面。他拿起这堆纸,一页页的快速略过,清幽墨香随其翻飞,一个个凡人的命运心性就蕴含其中了。
“白露。”,慆濛叫道。
下一秒,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把这些话本送下去,告诉功曹司。”,慆濛犹豫道,“临近换代,师父大病未愈。”这话就是要找借口拖着话本进度了。
白露将青磁纸放于袖中锦囊中,认真思索了一下问道:“朝浥不能担任吗?”
慆濛神色复杂,“现在还不能。”
“噢……那我先去,如果地府不好糊弄,你得去解释。”,白露后怕地说。地府那群人说话弯弯绕太多,要求也太多,每次都让白露这个人偶应付不来。
“好。”,慆濛淡淡应道。
“对了,谷雨刚刚跟我说深池边的石头上有不少血迹,问我是不是你犯病了,我跟她说不可能,你最近都没下过山,她讳莫如深地看了我一眼……”,白露侃侃道来,越说声音越小,欲哭无泪。
慆濛在观世镜里看到自己疯掉的母亲后,有一段时间的压抑到极致的疯狂,凭着一身本领处处挑衅苍穹,天天下山干涉世人命轨,苍穹怒不可遏,折断了慆濛的脊柱扔进了深池,深池边的石头缝里印满慆濛的血迹。
慆濛眸色微敛,站起了身,面色如常地说:“嗯,我确实没事,你先去送话本,我去深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