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处暑-退无可退
入秋后,寒蝉凄切,连日连夜的瓢泼大雨令残损大地觳觫不已,锁住了这座城池的容貌,这座城池失去了白昼和黑夜,失去了早晨和晚上。
朝浥虽然每天也帮忙着调度物资,照顾伤者,但他身上的颓败之气却与这雨水一样愈发浓重。
以正当手段报朝家之仇,就像用雨滴敲开石头。
宽大的粗布衣服包裹着他愈发瘦弱的身躯,遮蔽伤口不断的手臂和隐隐散发出的酒味,头上的兜帽浅浅遮住眼睛,重重隐藏着“朝浥”这个身份。
夜晚掀开帽子,烛光刺眼,唯有清冷月光能入眼。
每天都有新的人口死亡数字,纵使茶楼有些资产,也顶不住三层楼人口的吃住花销,朝廷的白条打了一张又一张却没有一张是兑现的。有些地方的民众逐渐转为暴民,对巡逻的官员下手,甚至对同样无家可归的同胞下手。
天灾人祸,掠夺着这个朝代,掏空这个朝代的所有底气。
朝浥不在乎朝廷的白条是否兑现,有人需要他就伸出援手,无人来访他就自己活着。他想大仇得报的一天,茶楼干干净净,自己也能走得无后顾之忧。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地震十几天后的一天下午,太阳终于开始直射了,驱散了雾气,撒播着柔柔的光线,三楼窗外的街口换上了一层微金的朦胧。
朝浥正准备出门去看有无新增的告示,白萧在后门匆匆堵住他的路:“勿出门,东泉街疫情,传染极强,茶楼必须关门!”
他又小声地对朝浥说:“据说唐翌感染了时疫,正在逃跑中。”
朝浥身体猛然一抖,咬住下嘴唇,稳住了声音:“知道了,关门吧,清查去过东泉街的人,能救的都救,不能救的就算了。”
阳光在后门墙角种下一片模糊阴影,朝浥倚靠在门边,目光飘来飘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进行着垂死挣扎。
白萧没能拦住朝浥出门,朝浥出门的步伐反而更快了。如果“据说”是真的,那么唐翌、唐家,甚至当今皇上都极有可能死在朝浥翻案之前。
朝浥不能忍受作恶一方的任何一个人拒绝接受审判。
两天后,入秋以来最冷的一天,寒风吹飞了新贴的告示,薄薄的纸,厚厚的人命。东泉街疫情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提前关门的茶楼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朝浥站在茶楼三楼窗口俯瞰,猛灌一口酒,凉酒路过胸口流进胃里,辛辣从嘴里蔓延,血管跳动,肌肉抽动,全身终于暖起来了。
暮色下,高大的茶楼矗立,矮小的人四散。
朝浥嗤笑一声,喝到微醺时,他经常也会想“能活着是否算幸运”。
“砰”的一声,三楼的屋门就被破开,拆门而入的正是唐翌。
脑袋的一阵空白还没过去,朝浥就弯腰强烈地呕吐起来,心理上的恶心转移到生理上就是这副没有出息的样子。
“果然是你,朝浥朝公子”,唐翌穿着朝浥熟悉的锦绣外衣,一张与从前别无二致的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好似要生剥活人。
在三楼直面唐翌,是朝浥没准备过的事。
朝浥手指无法控制地抖动,兜帽就在不远处的衣架上,但他双腿僵硬地无法拿起戴上。正愁身份暴露时,朝浥又有一种终于能行走在阳光之下的爽快感。
两种情绪交织,在两头像拧抹布般折磨着他,直到把抹布里的水拧干。
他一直很小心的躲着了,很用力地克制了,而明明他才是要债的人。
“好啊你,我就说那天在刑场的人不像你,怎么你家里人都死了,你还不死,你还有这底牌?”,唐翌说话的声音远远近近的,朝浥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唐翌张张合合的嘴,恶毒之意却是都接收到了。
“闭嘴!是你害死我家人,枉我将你当作朋友,我呸!恶心!”,朝浥暴戾吼道,他扶着窗边,胸口剧烈起伏,满眼怨恨,身体里的野兽蠢蠢欲动。
“恶心?”,唐翌鼻腔中发出一声冷笑,渗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恶心你父亲也是断头台上刀下魂,是我兴定朝的乱臣贼子,你不去死吗?你父亲背叛朝廷,你背叛朝家,真是一脉相承!”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朝浥的一半是极致的空白,另一半是极致的吵闹。吵闹声强行拖动虚无的空白,每一次思考,每一个字都如一颗被强压挤出的血滴,沥沥地落进脚下和身后的血泊里,激不起回响。
“你还不明白?哈哈,真是朝家最没用的人!你父亲,朝昌明阻了我爹的路,阻了二皇子的登基之路,而你,朝浥,阻了我脱颖而出的路。”,唐翌步步逼近朝浥,靠在朝浥脸边,一字一顿宣告朝家真正的“罪行”,夕阳在他狞笑的脸上落下一片猩红,“你知道吗?我今天就是来送你一程的。”
温热的呼吸扑在朝浥的鼻翼上,带着东泉街的毒。
白萧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房间门口,不容置喙地一把把朝浥拽到离唐翌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