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
白纸和思绪一同被平展铺开,墨字适才一写上,便有微干淡化的趋势。
“无意”窥见的暗扣,黑衣人多余的解释,临行前相赠的药包,格外灵敏的身手,试探下的绝佳配合……
暗卫营中向来以能力论资排辈,崔沐绝妙的身手与黑衣人口中不相符合的编号,怎能用一句按入营时间来排序就能解释得通的?
那个“壹”字,才是值得深究的。
不论是他如何注意到崔沐,又是如何注意到那个暗扣,还有那恰到好处的烛光映衬。
越是顺利巧妙,越是玄机暗藏。
……况且,从一开始便寡言少语,恨不能修闭口禅的黑衣武者忽然间转了性,难得阐释此类无关紧要的小事,便更为蹊跷。
能以超脱凡俗的武力与神鬼莫测的隐匿力著称的地方,其中人,必然历经各类极端磨练,不单耐力不可估量,筋骨更是超乎常人的强劲。
水土不服之说?堪称笑话。
最重要的是,胥昭眉眼低垂,那位陛下,如今可不会有一丁点让他得益的心思。
能不给他拿个草包充数,甚至还用了活人,他都要感恩戴德了。
虽然现在还是没能想通暗卫营为何帮他,胥昭再次看向窗外,确定崔沐完美的挡住了窥探的视线……但得以有个高手相伴,也决计不是什么坏事。
对于崔沐这种敏锐周全之人,拐弯抹角倒不如开门见山,索性划为一心来的有用,更显真诚。
胥昭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去面对日后局面,是逆来顺受还是倾柯卫足。
但他经年累月辅佐圣上,自读书至理政,随着陛下逐渐成长,日益被皇位权势所浸染,身旁形形色色的人附耳低语……
君与臣,渐行渐远。
他了解那位陛下的精明与野心,他也只是想在一位俯首听命的臣子的基础上多一些原则,干一些实事。
民心之所向,才是天下之大道。
未曾想触犯逆鳞。
有些时候,对于这个位置的人来说,不是选了韫椟而藏,想着明哲保身,认为不问世事就能简单放过你的。
尤其是当你有所成就,受民爱戴,品行无错,还不喜拉拢聚党时……
本是可敬作为,却又成可笑的阻碍。
一桩桩一件件,君臣和睦越发虚假。
旁人先前可能还未察觉二人之间已有嫌隙,那南疆一事,则是一个信号。
延承六年,先皇曾按照惯例派宰相前去边疆犒军,却因原本平和的边境突然骚乱暴动,护卫军防备不严而至一代能相殒命,先皇痛惜非常,辍朝三日,下令再不允辅政宰相前去犒军。
虽不知边境为何□□,护卫军又怎的防备不严,但祖法已下,也顺势讨伐了南疆。
算是对天下有个交代,表达重视宰辅之心。
但陛下却好似忽然就忘了此事。
那日陛下满面春光的令他前去南疆慰问守军,朝堂窃窃私语后又陷入沉寂,只有吏部和礼部几位大人提出祖法不可废欲替他说话。
不过他知道,以陛下的性子,被人反驳已是不快,更何况,替他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说话,想必已有结党之嫌。
更何况……陛下都说了,南疆之战旷日持久,守军劳形苦心,外加环境恶劣,能取胜实属不易,值得重之赞之。故而更应该派宰相前去,可表示朝廷的郑重。
胥昭轻轻制止了那些人,不让他们再劝说。随后恳切的答应,大概是看他态度依然温和,陛下还周到的让他自选暗卫,又为他扩充护卫军规模。
既说保证他的安危,但也必须让他去。
矛盾非是一日之功,有心之人已经揣测出不对劲来。
都是在官场摸爬滚打的玲珑人,这不,他的府邸,最近算是彻底冷清了。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既已料到南疆之行想必不会太平,那时的烦躁与淡淡的心酸也缓了过去。
虽然他也希望那位圣上只是一时兴起。
两人的站位十分自然。
自崔沐的视线看去,白纸上赫然出现几行骨气洞达的字,且墨迹渐消。
(我知你身份有异,不是寻常暗卫,当初刻意选你,却不知能否相信。)
崔沐果然并不惊讶,只是顺势拿起身旁的笔,行云流水的写着,不时还多余的停顿绕折几处,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像作图的模样。
(大人放心,属下既已跟随大人,自当唯大人马首是瞻,身份之因另有隐情,望大人谅解属下尚不能表露,日后定会禀告。)
崔沐的字,意外的不错。
适才一写完,他便将手移至身前,静止不动,似乎像是作了小半张地图后正在思考的模样。
胥昭也顺势比划道:“把这里再画细致一些。”又是一行字:(好,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