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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归心满目是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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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武元年冬(顺治三年) ——顺治六年

刚到湖州,冯小姐就写了信来,说冯郎看了我留下的信伤心欲绝。想要见我,想要同我好好谈谈。

过了些时日,又说他一病不起。深感歉疚。

再过了些时日,又说我将小璨早夭怪在他头上有失公允。

我既不戳穿,也不回信。

后来,她一再写信来,絮絮叨叨,令我心烦,我干脆不再拆看。

过了年,又一日,她忽然差人告诉我说,他们要来湖州。想来这双姐弟是被新年的爆竹震聋了耳朵,忘记了我最后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我只得再次提醒他们,说不必来,定要见我,我可以立刻到杭州去。顺便见见柳夫人、龚夫人,与他们述一诉衷肠,排解苦闷,更要好好做个降灵会,追悼亡妹。

来人传递了这番话,她也就不再言语了。想来是怕我多言,说出其中厉害关窍。若是给贵人知道冯郎将这件差使办的这般有趣,怕是对他家生意有大大损害。

过了不久,又一日,有人从杭州来。我又听见说,冯六郎夫人避世而居,潜心佛法。

那时候,江山易主,求佛问道也算是增辉门第了。想来他们终于是放弃了。而且放弃之前,拿我做了最后一回用处。也罢,如若不是这般行事,那倒不是冯家了。

顺治五年春天,冯小姐忽然又来了一封信,我照例没有拆看。

不用猜也知道,她一定是听见我卖了沂园。潜心佛道对冯家有利,自然可以不管;变卖祖宅于冯家名声有碍,必然得过问。

见我不理,她又托人传话说,如若我没钱营生,他们可以寄些来。

毕竟,一个隐居避世的夫人也还有用嘛。况且,我们这等人,不知轻重,不懂礼数,一味任性,恐怕为了银钱不知道得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举动,她可不得不问。

我说不必,我与冯家没有关系,沂园也与冯家没有关系。天下大事纷繁众多,莫要再贵脚踏贱地,烦请他们多关怀些别的去吧。

其实我卖了沂园并不是因为赌气,也并不是因为银钱。回湖州后,我经常从园子外头走过,远远地看见里面的荒草长的很高,阴森萧条。埋没了我们幼年时候走过的路径、玩闹过的亭子。一日比一日破落。

我纵然是有这样一座园子又有什么用呢,这世上,我所在乎的,在这园子里生活过、欢笑过的人一个个都去了:父亲、母亲、祖母、小叔叔,素白表姐、馨远哥哥、我的妹妹小璨,还有死于兵乱的云娇姐姐,只剩下我和端娘两个人。端娘老了,我也不再是个孩子,我们都不在需要它了。

倘使我是孙大圣,能拔一根毫毛变成几十个人,热热闹闹的,该多好。可我又不是孙大圣。

沂园最终卖给了一家贩卖香料的商贾,也姓陈,一家主人仆童几十口,一如我家当年。祖母早就说过不滞于物,任凭沂园荒草丛生,画梁生尘不如让与别人。如今端阳节下,乘车而过,总能听见沂园里细细的笙箫鼓乐,比往昔更热闹几倍。

我日日过得清闲自在,有空就翻看李卓吾先生的书,起初只是觉得馨远和小璨的字迹熟悉,令我觉得他们依然在身边陪伴着我。后来才发觉世间居然有如此令人赞叹的想法:《童心说》、《赞刘谐》、《何心隐论》、《答耿中丞》、《答耿司寇》……李卓吾先生笔下的文字不逊于惊雷。

“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

“天下无一人不生知,无一物不生知,亦无一刻不生知者,但自不知耳,然又未尝不可失之知也。”

或许真的是新朝雅政,江南书坊刊刻比对往日更为繁荣。经营出版,风气十分开放。新出的诗集和戏剧络绎不绝。冯小青、叶小鸾重新刊刻的诗集、《牡丹亭三妇评传》等等又重新流行了起来。讲述亡国之恨的诗词戏剧也增添了许多新篇,思念追悼前朝的《桃花扇》更是四处传唱。

顺治六年,正是在这样的风气下,我写下了人生第一部戏曲。

讲的是崇祯末年一对湖州儿女,程湘灵和郭照白自小相识,一同读书游戏。后来,兵戈四起,郭许身报国,刺杀奸臣未遂,受了重伤。程将他藏在家中阁楼里,每日照顾,日久生情,终于以共同制作的海棠笺纸定情。

后山河破碎,程湘灵和郭照白一人在南,一人在北,天涯相隔。为报效抗争大业,借助信笺传递信息。为了防止军情泄漏,两人选取杜工部的《春望》,将诗中四十字与不同军务相对,每字表计一个暗语。如“大捷”为第三十五字——白头搔更短的“短”字,在将这个字隐匿在往来的诗文之中。

抗争失败后,郭照白受人构陷身陷囹圄。程湘灵受人欺骗,欲委身贵人为其开脱。还未成新行,听闻郭以身殉社稷,程慨然赴水而去。最终化为湘水之神,与郭相聚,共同飞升成仙。

剧名《海棠笺》。

或许是传递军情消息的主意巧妙,或许是双双亡故恰合江南遗民的黍离之悲。也或许是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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