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浙东飞雨过江来
绍武元年晚秋(顺治三年) 1646年
苏东坡有诗云: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
一路上天风海雨,逆水行舟,同样的水程,回杭州足足比去时多用了一倍的光景。
回到家中,洗去风尘,我正盘算着先出门去找柳夫人,柳夫人的信却已经来了。信封已经开了,不必想就知道是冯小姐看过,才放在我的香案上的。
最上面一封冯郎的,我人还未到家,他的信走水马驿却先到了:璀卿不必挂念。一路江风平静,小璨安。
第二封才是柳夫人的。
“八月底得消息:帝在福建汀州被俘虏,十五日周公子等余部被捕,拒降。蛮夷素无民心,闻义行而惊惧。江南诸公设法营救,无奈无可转圜之地。又因北京路途遥远,蛮夷恐节外生枝,路途有人营救。改送南京处刑。知名不具。”
这一封是九月七日。
“九月十二日,以快马船押送隆武帝诸部往南京,十五日皆就义。连日大雨,且消息秘而不发,今日才得知。知名不具。”
这一封是九月二十。
这不是真的!我九月十二在镇江看到的船……
最后一封,是一张小笺,淡墨描绘的一幅春蚕图,画的很像,与崇祯十二年我祖母画的那一版分毫不差,只是用的是普通棉纸。
“托人写小笺与妹,平生只想住湖州。某具。是为绝笔。”
这一张没有写日期。
我忽然觉得万箭攒心的难受,一阵阵眩晕。
“这个是寄给小璨的吧?是谁写来的呢?除了小叔叔,你们在西南还有故人?”冯小姐用水葱般的指甲点了点那张小笺。
也许是时令天气不好,也许是舟车劳顿,也许是江上吹了太多风雨,我夜里忽然发起热来。
冯小姐说,我睡的不安稳,呓语不断;一时又痛苦,大声哭喊回湖州,又叫着别走,十分骇人。
她又说:若是思念家乡,等到过些时日平静了可以回去看看。你祖母的园子也可修缮了。
我默默不语,知道这只是虚言。她一向如此,更何况回去了看什么呢。
她又说:你定然是在路上贪食了瓜果,寒气太重。
我点头称是。
柔顺的她都有些诧异。
我就枕上点灯。
想要拿着柳夫人的信在看仔细。八月底,小璨为什么忽然答应去北京,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也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一定要去?而且走的那么急切?冯郎到底允诺了什么?
她的命换馨远的命。她嫁给那位贵人做小妻,馨远就能得到赦免。这是谁允诺的交易?只是,她就这样轻信,轻信馨远已经陷入樊笼,轻信冯郎可以办到?
我最没有想到的是,冯郎消息竟然比柳夫人还灵通。他得知了西南兵败,小叔叔死,馨远被俘的消息竟然比柳夫人还早。他一定是告知了冯小姐,冯小姐再写信给小璨。
小璨来杭州,必然会找柳夫人求证为真。这也是柳夫人为什么没有再对我讲西南战事的事情:她自然是以为小璨知道了,我也知道了。况且我们还在新丧中,不必在讲那么多悲哀的事情给我听。
只是,冯家姐弟是如何知道能够拿馨远要挟小璨的呢?
我不解。
眼下没有时间去思量这些了。我挣扎起身,让小婢女磨墨,想要给小璨写封信去。一封直接告诉她馨远已经去了,莫要做无所谓的牺牲。一封将这份消息藏在我们小时候游戏的暗语里面。我不寄希望她能拿到第一封信。
我一直高烧,足足折腾了十天余,几乎一寸也动弹不得。高烧中,支撑我起来的只有写信给小璨这一件事。
信寄了出去,没有回音。
再写,再寄,没有回音。
重新变化暗语,再寄,没有回音。
等了又等,盼了有盼。
小璨难道一封都没看到?难道忘了如何解读?
我心中决断,最多在等一两日,我就乘了船沿着运河北上,追她回来。
挨过了半日,到了黄昏时分,终于收到运河上的第二封信来:船到鲁中了。封皮上却只有冯郎的名字。
又不是小璨寄来的。
我接了过来,发现逆封着,没有贴平安二字。
只觉得心头怦怦直跳,眼前发黑。冯郎这样心细,是绝不会忘了的,或许传递急促,被剐蹭掉了?
我迫不及待的打开封皮,原来又是开过的。冯郎白纸黑字、工工整整地写道:小璨落了江,秋天风浪急,无法寻回。
“这是几时的事情?”我茫然地问。
冯小姐一脸悲痛,欲言又止,“九月二十六。”
我记得自己分明是九月二十二回杭州的,给小璨的信是九月二十三寄出的,现下已经十月了。
“小璀,你在病中,烧的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