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
雾里入门阁太师椅上的老妇人掀起眼。
“哪来的不懂规矩?”她声音不重,却带着威压,本身年岁所出的慈眉善目里更多的透出尖刻来。
沈意晗一下愣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旁的妇人着了身宝蓝色的袄裙,向老夫人小声道:“母亲忘了,这是嫂嫂娘家的侄女儿,进府都好几年了。”
顾刘氏掀了掀唇,看向正中的人,衣裙素淡,可浑身透着柔弱,面容生的娇媚,想起三房四房那几个庶出在耳边念叨的几句,她眉心紧皱:“怪不得不懂规矩。”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周围人都听见了,仆妇埋下头,宝蓝色袄裙的妇人用帕子遮住唇,“是比不得您身边的盈姑娘。”
沈意晗局促的立在中央,脸色透着白,衣袖在手中拽着,终是福身朝屋里的人见礼。
顾刘氏低眉喝茶,自当是眼前没这个人,宝蓝色袄裙的妇人笑了笑,“你甚少出门,应当急不得,论辈分长序该喊我一声三婶婶。”
沈意晗福了福,“三婶婶。”
王氏道:“你姑姑病的厉害,你也进去看看,她膝下无子无女的,做侄女儿的也该多照顾照顾。”
说罢,她掩了唇望向一旁,“您说是吧,母亲,咱们看过了,也该让孩子进去看看。”
顾刘氏头也没抬,有一搭没一搭数着手里的菩提子。
沈意晗小步进了内室,耳听见外头顾刘氏的说话声,嗓门比先前要高,好似故意透过帘子来让里面的人听见。
“......我们宁伯侯府可不会刻薄苛待了谁去,就是八年无所出,也没像旁的人家把人休弃了,哪怕是三年五年病榻上躺着,也拿上好的参茸和药丸一日日的调养,换做旁人不知如何千恩万谢,可她倒好,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为伯府将来打算,成日里也不知道在吓唬谁,不是晕倒就是咳血......”
她脚步慢下来,留意着外头的声音,也因外头一句接一句的话停了步子,没注意到床上的人撑着软枕侧卧,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袅袅过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意晗惊醒,反应过来,脸上带着急切奔过去。
床上的妇人脸色浸白,三四床厚厚的蚕丝绸被似一座大山,压着下头骨瘦如柴的人。
“姑姑怎么样了?”
几架火炉子里的碳烧的通红,刚才沈意晗一进来就已经热出一身的汗水,可李佳柔手心手背冰凉。
“汤婆子,汤婆子呢?”沈意晗问一旁的冬音。
冬音眼眶通红,“捂着呢,被子里五六个,下头还烧了火炕......”
沈意晗眼角滚出一滴泪,心里堵得发慌。她一向耳朵灵光,顾刘氏嗓音虽小了,可那些个难听的话时不时传进来几句,她有意拉紧了帷幔,担心姑姑听见。
李佳柔闭着眼,唇边抹开一点笑:“袅袅不用挡着,姑姑都听见了。”
沈意晗胸口一哽,安慰的话涌到嘴边也说不出来。
“他们说的也没错,伯府已然待我不薄,换做旁的早就打发了去,何况我八年无所出,你瞧伯爷都不来了......”
“姑姑......”沈意晗不忍心再听下去,“您先养好身子,以后一定会有的,何况姑父为人心思多在朝堂与书画上......”
"李佳柔摇摇头:“不会有了,我能勉强撑住这残躯,已是艰难,旁的事我也难再操心。便是婆母要给伯爷抬平妻,也是应当的,我膝下无子,搬去偏院等油尽灯枯就罢了。”
沈意晗想起王氏在顾刘氏耳旁那句‘母亲只知偏疼盈姑娘’,看着床上孱弱的姑姑心里猛然一揪,早年姑姑与伯爷新婚燕尔,尚且还有夫妻之间的温情,可打她入府便越来越少看见伯爷来姑姑院中,开头打要紧的节气儿会来坐一坐,可近两年难见几回,就是现在吐了血,也没听人提起伯爷要来的意思。
从前只听一句,不见旧人哭只见新人笑,等那位盈姑娘被抬作平妻,姑姑在这府中又怎么过活?
她陷入沉思,直到手上一阵冰凉才惊醒。
“姑姑?”
“袅袅。”
李佳柔陷在重重叠叠的锦被之中,唤她的名字,下凹的眼眶包着些泪,目光带着垂死的哀求。
“袅袅,要不你帮帮姑姑......”
沈意晗胸口堵得慌,看着姑姑的模样心里揪着发疼,像蛛肚中抽出千万条黏腻细密的丝,把她包裹住,透不出一口气。
她怎么能答应,外头人知道了,该怎么耻笑......
可她怎么能不答应,病入膏肓的姑姑,若是旁人进了伯府,姑姑便成了多余的人,高门府邸里,明面上如何光鲜体面,底下里诋毁践踏人法子多的是。
沈意晗脑中一片乱麻,面对姑姑恳求的目光,她无措的摇摇头,小声重复道:“我不知道,您让我想想,您再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