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意(一)
莫子占从前一直都不喜欢做梦。
因为梦里他总是看见自己从血泉睁眼的那一幕,也是他记忆存续至今最开始的一幕。
到处都是血腥的臭味,以及丧失了所有理智的魔物。互相噬咬的着皮肉,拼尽全力地啃食“同伴”的血肉,像是没有饿到极致的行尸走肉,只剩下的啃食的本能。
无论是眼前的情景,还是窜入口鼻的味道,让他非常得……反胃。
反胃?
五脏六腑都抽搐了起来,当时的莫子占理不清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反应,只是本能地觉得,他和它们不一样。
然而又无法对于自己为何身处期间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被告知,他与那群腐骨相同,都是帝鸠缔造出来用于驱使的魔物。
这个认知以魔音摄心的方式,将这个印象刻印进他的骨髓里。
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赋予他灵智的是“尊主”,帝鸠就是他们造主谋,对于他们而言是比神明更高的术法,他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服从“尊主”一切的指令即可。
在血泉的日子总是浑噩的,许多画面都辨析不清,唯有这一点,他印象极深,深得他无法忘却,直至理所应当地奉其为常识。
无法改变,也无需设法去改变。
其实帝鸠也并非没有露出过马脚。
比如他从来都是不信任残生种的,他从来不会告诉包括莫子占在内的任何残生种他在做些什么,每一回帝鸠要做些什么,都是直接遣送下来指令。
他们无需思考,仅要照做就行。
或许正是因为深知残生种极有可能会产生叛逆,所以帝鸠有时甚至不会去下达任何的指令。
就像先前对待莫子占一样,将人哄骗至一处,再毫不留情地加以摧毁、利用。
这或许仅是因为魔君本就冷血无情,但更多的,是因本就没有留情的必要。
一切的一切,都让莫子占不由怀疑起,这诸多仙门,以及这偌大的第一玄门,当真如此无能?会被帝鸠骗得团团转,随意地把这么多被魔物完全夺舍的祸端留在门中?
再强横的术士,也怕灯下黑。
帝鸠要当真有这种瞒天过海的神通,还犯得着像鼠辈到处流窜藏匿,只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定是早就领着一众为他所控的魔军,进犯各处仙址。
后来又从一些古籍上看见,有魔族天生带着妖血,堕为魔物后,其腐息就与龙盐村的蛟龙息有类似的效用。长期浸染,可以抹消修士的记忆。
莫子占在堂学时曾听一位师兄提及,说他认识的一位「崖青观」的旧友,自从去了一趟「揽月宫」,就像爱上了那宫门似的,常年待在那处,鲜少回观里去。后来偶然碰见了,哪位旧友却变了个人,不爱搭理人,哪怕搭理了也还是呆愣愣的。
从那时起,他就对「揽月宫」存了几分芥蒂。
而钱琩的对他运用起魔音摄心,更是令他联想起先前所见所闻,联想起他自身。
但莫子占不敢去求证。
毕竟像这样事,万一开口求证,那就是以命相拼。
且不说帝鸠早就对他们下了血誓,不得以人语主动透露“残生种”一事半句,否则就会与冯皋在伏魔窟时一样,瞬间被魔毒所擒住咽喉,哪怕恰好有「千脉门」的神医在侧,也只能落得个半死不活的下场。
而且……万一他的猜测有错,万一他当真是那污浊不堪的残生种,那他又该如何应对众人的质询,又如何面对许听澜。
他不敢赌,他想在许听澜身边,偷得几寸光阴。
能够多几寸也好。
那一段时间,他又有些喜欢做梦了。
一些关于许听澜的梦,他总是梦见师尊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的夸赞他。
许听澜性子淡然,就算是夸奖,也总是干巴巴的一句“好”“不错”,但却能让他无比迷恋。
为了讨得这简单的一两个字音,他可以忍受无数沉闷的书卷,可以去钻研难懂的「术法方」。
有时候梦会再美一些。
他会絮絮叨叨地说着乱七八糟的事,与许听澜并肩而行。
不知为何,梦中的许听澜要比现实的更高大一些,甚至比他初到「十方神宗」时看见的还要高大,他需要把头仰得老高,才能看许听澜的神色。
他们同行去了许多地方,看不同的人间山色。
这是莫子占奢望不来的。
师尊分明能称得上是现下修界的第一,但却依旧刻苦忙碌,并无那么多闲心陪他到处出游。
再后来……他失去了可以求证的人。
他的梦也跟着变了,变成了伏魔窟里的那道血影。
那是最为令他惧怕的梦了。
现下还被混入了过往的诸多细碎回忆,被混入了来自他生母脖上潺潺血迹,以及那柄刺入林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