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春深(回忆篇)
黑漆白字的石刻为底,绯红的木雕栏杆微微掉漆,一只白色略带虎皮斑点的猫咪眯着眼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沉甸甸的青梅把瘦弱的树枝压弯了腰,清晨的露水半干未干地赖在枝头,韩彦把书桌搬到院子里,伏案写策论,谢韵清在秋千上吃着果子晃晃悠悠地看着他。
仲夏时节,天气还不算热,正是泡青梅酒的好时节,少女踩着秋千摇摇晃晃地去摘梅子。“小姐,小姐”,海棠提着饭匣子急冲冲地跑进来。少女脚下一滑,韩彦预判了一下自己和梅树的距离,按照下坠的速度,显然是来不及的,便没有起身。“啪叽”,少女的珠翠散落一地,委屈巴巴地带着泪,唤着,“凌烟哥哥”。
“小姐,夫人来了”,海棠看见这一幕慌忙去扶,刻意压低了后半句。
“啊”,少女慌忙躲在梅树后面。
“小姐呢”,贵妇人严肃地走进来,罪臣后裔哎,前途未卜,自己家闺女怎么这么不懂事,还得自己亲自来抓,她不禁摇了摇头。
少女发现自己的簪子落在地上,偷偷伸出一只手去捡,少女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脸蛋红扑扑的,汗水渗透了薄薄的罗衣。
“伯母”,韩彦起身行礼,毕恭毕敬。
“小姐呢?”,贵妇人一个眼神都没给,四处张望寻找,“清儿”,少女的胳膊暴露了她的踪迹。
少女面上一红,快速跑开,走到门口还回头做了个鬼脸,从韩彦这个角度看,真真是,“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他不觉面上也挂上了绯红。
那以后,谢韵清还是时常过来,天天嚷嚷着要喝韩彦泡的青梅酒,贵妇人再也没有踏足过韩彦的小院。
韩彦租的小院在郊区,江南多梅雨,家里不免有些发霉。阳光不错的时候,韩彦就爬到屋顶掀开瓦片给屋里通通风,海棠帮他扶着梯子,谢韵清则负责把书籍拿出来晒,不一会就摆满了小院。
巷子里飘满了枣花,嫩黄中透着一丝绿,有人家响起了纺车缫丝的声音,穿着麻木衣裳的农人聚集在树下,吃着粗茶淡饭,脸上却乐呵呵的,孩子们追着跑着踩着,韩彦看书累了就坐在墙头看孩子们追枣花。
陌玉一袭白衣款款而来,胸襟上别着一朵曼珠沙华,还带着露珠。他温文儒雅地摇着扇子敲响了韩彦的门,“您好,有人吗?”。
韩彦在墙上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问道,“公子莫不是‘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陌玉假装刚发现韩彦,抬头粲然一笑,“正是正是”。
“你是陌公子?前年清明我们遇到过?”,韩彦的语气有些惊喜,少顷却五味杂陈,这人算是救命恩人,毕竟因他耽误了回程,但也因此没见到家人最后一面,并且怎么就偏偏凑巧舟行到了荞麦田边,而他又恰好在哪里,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此来有何目的。
“巧了,韩兄?”,陌玉勾上一抹邪魅的弧度,抬头赧然一笑(难为情的笑),这人真是记忆极好呵,不知道该说他是毫无心机还是用赤裸裸掩盖了心机深沉。
“不知陌公子来此有何贵干”,韩彦有些局促,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一个踉跄。
“小心”,陌玉快步上前扶住,许是读书清苦,韩彦这半年还是没养太多肉,少年的腰肢盈盈一握,硌得陌玉手疼。陌玉朱唇皓齿,修长的手指轻轻轻轻用力。
“谢谢”,陌玉的身板比他还瘦,手上的血管是紫色的,白得微微有些透明,韩彦生怕自己压塌了他,借力迅速起身。
“我准备备战明年春闱,来寻朱大儒,顺便访友,路过此地,见枣花深深,民风淳朴,不觉多走了几步,于是口渴扣门”,陌玉眨巴着眼睛,嘴角和脸颊微微抬起,语气甚是真诚。
“想来陌公子家境不错,学识渊博,年纪轻轻就能得到朱大儒亲眼”,韩彦尴尬地试探道。
“哈哈,韩兄谬赞,我是孤儿,少时也曾有过一段温暖的时光,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一名京官收留了我,这不想着金榜题名,报答圣恩,所以特来一试,不知韩兄是否愿意同往”,陌玉不动声色地打消了韩彦的疑虑。
韩彦冁然而笑,心内释然,“那愚兄先行谢过了”。
陌玉唤来马车,韩彦带了梅子酒,两人相谈甚欢,一同到了朱大儒家,朱大儒对两人赞许有加:“两位公子丰神俊朗、轩然霞举、横槊赋诗,然心思太过深沉,大可不必庸人自扰”,“韩公子坐困冷曹,清狂不减,词锋纵横,忧国忧民,实乃杞梓之才”,“陌公子才高八斗,慧眼如炬,当守正不阿,他日或可西华夜启扉”。
“多嘴”,陌玉愤然离去,心想“我定会考取功名走到阳光里”。
朱大儒摇摇头,“可惜了”。
“多谢恩师,多有冒犯,还请恕罪”,韩彦道完歉匆匆追出去,哪里还有人影。
此后朱大儒闭门谢客,绝口不提二人之事。
谢韵清雨中送伞,雪中送炭,晴天就晃晃悠悠地坐在秋千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