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国·姜烟（二）

天祐七年秋，淳于国皇帝病重，太医署治疗月余，却未见好转。大臣们心急如焚，坐立难安，一方面是担忧老皇帝行将就木，更多的还是因为那立嗣诏书迟迟未下，若皇帝一命呜呼，正统未明，则国将大乱。

自先太子薨逝，圣上哀痛至极，此后二十余年间，从未主动提及再要立嗣之事，某次太常寺卿不经意间提了一嘴，便被拖出去打了三十大板，朝臣们自此噤若寒蝉。

臣子们惶恐不安，暗暗揣测圣上究竟属意于哪位皇子继承大统，圣上却在召见众皇子之前，先传了萧山王进宫。

萧山王并非皇室宗亲，而是圣上当年登基后，率先亲封的王爷，也是唯一一位异姓王爷。

时人并不清楚他的来历，只知道他聪明绝顶，却天生残疾，双腿不能行走，幼时得遇机缘，被圣上收养于王府。

后来废帝昏聩，秘密诛杀各路亲王，正是萧山王从旁献策，早在大军秘密行船至通州水路前，将预先伐好的巨木从水底放出，阻挡住了袭城的皇家军队，由此通州及圣上性命得以保全。

再到联络其余亲王，征讨废帝，反攻入邺城，这其中萧山王出谋划策，功劳颇多。圣上顺利登基，封他为王那年，他才十七岁。

萧山王颇受圣眷，时人总想从与其来往密切的皇子中揣度圣意，可自先太子病殁，他待余下诸位皇子，亲疏远近，无甚差别。

那日他从宫中出来之后，先后去了德康王府、德明王府。臣下们如热锅蚂蚁般的焦躁步履才稍微放缓，因从其中可知，那东宫之位，必定在这二位殿下之中决出。

姜烟只知道，萧山王并不常来，可是他一来，父王便非常高兴，每次都吩咐厨房现做糖水果子，流水一般送进去。

父王小跑着出来接萧山王时，姜烟听到他口中喊的是：“飞雪兄！”

可姜烟觉得纳闷，因为世人皆知萧山王姓名为秦淞，字冰持，哪里来的飞雪一称呢，况且除了她父王，别人并不唤他为飞雪。

她有次忍不住去问，德明王便给她讲了其中来由。

他说当年在通州王府，他虽养在堇妃娘娘院子，但自幼是由他大哥管教学习的，他的大哥便是先太子。当年秦淞被圣上带入王府，因与先太子年纪相仿，便作为伴读。

那时德明王约五六岁，他们两位则要年长八九岁，堪堪落成风华少年郎。先太子的屋院靠着王府东墙，走出屋外是一条宽阔的长廊，靠着廊边载了两颗松树。每到冬日，夜里落的雪第二天便会铺满屋顶和墙头，将那两颗松树也裹得雪白。

天光微明，当德明王赖到最后一刻，哆哆嗦嗦地起了床，哈着白气，小跑赶到大哥屋里的时候，便看到大哥与秦淞早就在屋外的长廊坐着读了好久的书。似乎天气愈冷他们便起得愈早，完全与小德明反着来。

他们三人对着雪松和院墙，齐齐坐成一排，大哥提出要比谁读书读得响亮，便一人一句地接着读出声来，几个来回，似乎三人都不相上下，就是小德明为了赢过哥哥们，声音喊得有些沙哑。再来一轮的时候，秦淞刚读了一句，那松树上的雪便一块块地掉下来，砸在三人的头上。

“青天白日又飞雪，冰持害实我不浅啊！”他大哥调笑道。

自此，先太子与德明王便一直唤他为——飞雪。

姜烟杵在门外打算偷听他们说话，可他们的交谈声稀疏低落，听不出个真切，她便干脆带着弟弟到回廊去玩。

等到二人出来，姜烟远远望着，只觉得他们神情沉抑，全无刚刚碰面时的欢切。

萧山王出府要经过回廊，姜烟正看到他的随从推着轮椅往这边过来。

风乍起，吹得柳枝拂动，一阵一阵摩挲在廊柱上，翠鸟嘤啼，翻飞而上，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柳叶飘落还是疾鸟飞影。长廊之中斜照错落，萧山王便在阴影与光亮中，时隐时现。他又穿着羽白色的袍子，每曝于光中，便亮得刺眼。

他的眼波极为深沉，似古庙寒潭，方额窄脸，肤色苍白，不说话时总叫人觉得疏离。

萧山王眼神微动，一下子看到姜烟，姜烟也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

她转头对姜汕说了句：“阿弟，你在此处玩，我去送送王叔。” 便小跑过去萧山王身旁。

“王叔可是要离府了？若移送你罢。”她小口喘着气说道。

萧山王嘴角稍扬，只淡淡说：“那便有劳若移。”

姜烟一路送他，慢慢走着，终于开口问：“王叔，听说今早你应召入宫，见了皇爷爷，他可有恢复得好些？”

萧山王沉默良久，之后才说：“陛下他，虽仍不能行动自如，但比起前些日子，精神倒好些。”

“这样……”姜烟听得言下之意，明白皇爷爷并没有太大的好转，一下失落起来。

快到王府门口的时候，萧山王突然做了个手势叫随从停下来，低声对姜烟说道：“若移，王叔有件紧要事情嘱托你。”

“王叔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