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
鸦雀无声中的深夜破庙,巨佛落地的震动犹如平地一声雷,将原本磨刀霍霍的三人都镇住了。
火光跳跃,忽明忽暗,浓墨重彩、高鼻深目的断念佛在此刻竟显得犹如鬼魅魍魉,阴森可怖。
那要吃人的男人本就做多了亏心事,虽是恶人,但在水边走多了尚怕湿鞋,此刻见到佛像突倒,猛地想起自己曾经在逃难路上撞见的一个道士。
那道士鹤发童颜,白须飘飘,犹如遗世而独立的仙人,给他看了相,说是他手上杀孽过多、煞气甚重,已经惹来神佛不喜,恐日后血光之灾不日临头。
从此他心里就有了芥蒂,每杀一人,就担心其自己手上血腥多增添一分,自己日后的报应就会更重一点。
那断念佛一倒塌,正好压住了他半截小腿,死死抗不开。
佛像是泥塑实心,沉重不堪,他使劲得额角青筋直跳,另外两个人也上前帮忙,然而三人合力都没能推开那佛像,心里愈发惶恐,心想难不成真是佛祖显灵、要收自己的命?!
夜半万籁寂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阴森森地轻笑一声。
犹如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吓得他浑身每个毛孔都浸满了恐惧。他惊恐万状地拿起刀,干脆一刀斩落自己的小腿,几乎痛得晕厥,却也挣脱了压制。
路长惟抱着胳膊,冷眼看着那三人互相搀扶着往庙外逃奔,那只断腿拖在地上,留下一路血痕。
方才推那一下,她也是使了巧劲。那佛像坐在台上本就有些歪斜,全靠左足下的支点立住,她不过是顺势助力一把而已。因此虽然佛像沉重,但也能被她一个弱女子轻忪推动。
至于那三人本就心中有愧,又被吓破了胆,手忙脚乱下心思不齐,发力也用不到一起,只能是互相使绊子,反而抬不起佛像。
地上那被捆着、死里逃生的女孩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呆了。
路长惟从坐台上跳下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又是揉又是掐,才把人弄醒。
沈嫣然眼泪汪汪地,嘴里的破布刚被扯掉,就立刻开始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哭啊,再哭,把那帮人引回来就开心了。”路长惟不咸不淡地威胁。
这话有用,那一脸惊慌的女孩果然就闭上了嘴,委屈又不接地盯着她。
路长惟把她身上绳子解开:“下次小心点,别再被人捉住了。”
她往庙外走了没几步,就见地上自己的影子后跟了个小尾巴。
转过身,沈嫣然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撞进她眼底:“我,我一不敢一个人上路......”
原本,路长惟压根不想带着这个麻烦的家伙。路启死了,她在京城待不下去。之前天牢失火,死伤囚犯无数,官府大概是将她误划为了因火灾致死的女囚之一,于是没有再派追兵追捕和通缉她。
然而天大地大,她无所归处。
老槐树边的宅子回不去了,沧江江畔的武馆也成了一滩烂泥,她茫茫然地坐在庙门门槛上,托着腮发呆。
“我想去找我爹爹。”沈嫣然把自己找到的野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她,“我爹爹在南疆当大官,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路长惟咬了一口果子,含糊不清:“你爹在南疆那么远,那你怎么在这里?”
沈嫣然腼腆一笑,小声:“我娘是他的外室。他去南疆赴任,没法带我们去。”
“前段日子我娘病逝了,让我去找爹爹。”
“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路长惟把果核扔掉,歪头瞧她,语气冷冷,“说不定我也会像昨晚那帮人一样,割你的肉、片你的骨头,把你吃得一干二净。”
沈嫣然的脸色顿时一白,却还是勉强笑了笑:“路姑娘你不会的。”
“其实,我是和我娘姓。真要说起来的话,我爹姓路,我也姓路,还和路姑娘你是本家呢。”
路长惟嘲讽地勾唇,不置可否。
她甩不掉这个尾巴,只好带着沈嫣然上路。幸好沈嫣然身上还藏着些银子,还够她们吃穿。
每到一座城镇,她都觉得把人送到这里就已经足够,都会试图把沈嫣然甩掉。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她让沈嫣然在包子铺前等自己,说自己要去银庄兑换银票。
其实压根不是。路长惟穿行在大街小巷里,很快把站在原地的那个身影抛之于脑后。
她可不是什么送佛送到西的大善人,在破庙里救沈嫣然一次,纯属是一时兴起,更不想有后续。能把她送到这里已经大大超出自己的预期了,反正宜州城已经靠近南疆,接下去沿路也没有流民,就算沈嫣然独身上路也不会有危险。
她找了间客栈,要了最便宜的房间,休息到半夜,却听窗外滴滴答答地落了雨。
披衣起身,路长惟面无表情,目光缓缓下移,看见对面包子铺的屋檐下站着一道小小的人影。
包子铺早就关了,紧闭的门板前,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