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
路长惟手上不停:“多谢捕头。只是我合家尽丧,怕是坐监时也不会有人看望送物。”
她这话里含义太惊悚,“瘦猴”登时闭嘴了。
那盒胭脂似乎已经长久不曾为人用过,已经干涸发渣。路长惟贴近嗅了嗅,一股清幽的芬芳钻进鼻腔。装胭脂的圆匣上还用工笔细细描绘了镀金的团锦牡丹——一看便知这盒胭脂价值不菲。
结合屋内一览无余的陈设来看,路长惟猜想芸娘逃亡躲藏的日子应当十分清苦,毕竟财不外露可是亡命徒的首要准则。
可无论再如何节俭,对于芸娘这样一个勾栏瓦肆出身的女子来说,又怎么会唇不抹脂、整日同情郎素面相对?
路长惟记得芸娘的尸体上也是素面朝天,面色浮黄,形容枯槁。
她伸指在那散落一地的珠钗上摸了一把,察出满指陈年旧灰。
“瘦猴”估计是个嘴欠的,一刻都闲不住,见路长惟还在检查那满地的珠钗,便又咋呼起来:“我说你到底是在找凶手啊还是在逛珠宝行呢!那几个破珠子有甚好瞧?我提醒你啊,你莫要糊弄我们爷俩,我手上天地堂的十字棍可不是好惹的!”
路长惟拍拍手,站起身来,想出了芸娘自尽的原因:不知从何时起情夫变心,对她动辄暴力打骂,芸娘龟缩在这不见天日的小屋内,日渐消沉绝望,往日定要盛装才能见人的美丽娘子逐渐行尸走肉,珠钗蒙尘、胭脂失色,终有一日不堪忍受于沉默中爆发,自缢身亡。
她走到床前,一把翻过符祥的尸体,后者成了个后背朝天的姿势:“他原本就是这样躺在床上的吗?”
陈捕头道是。
路长惟蹙眉:“这就奇怪了。被人从背后刀,如何会是俯身倒下?”
她做了个向前刺人又拔刀的姿势,喃喃自语道:“收刀时力道向后,人身应当顺力后仰才对。”
陈捕头道:“常姑娘对杀人后尸体的姿势倒是颇有研究。”
路长惟打了个哈哈:“话本、话本里写得可详细了。”
陈捕头面露狐疑:“那常姑娘可称得上是博览群书,竟能连如此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不像是从字里行间看来,反倒像是亲身经历过似的。”
路长惟信口胡诌:“我从小记忆力就好,什么《三字经》、《百家姓》我三岁就会背了。”
陈捕头道:“常姑娘不是说你合家尽丧,如何又有教书先生替你开蒙识字?”
路长惟暗骂一声这捕头真是阴魂不散,她随口一句居然也被记得清清楚楚,只能半真半假继续道:“我寄居在济善堂,堂里嬷嬷识字,好心为我念书。”
话毕她决心当一个聋子哑巴,再不回答陈矮冬瓜的问话了——天晓得他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套话了!
她遂将精神重新集中于符祥身上,却随即察觉不对:符祥的手腕处,有五道很深的割伤,从颜色新旧来看,是断断续续一个月内造成的,看深度......像是曾有人划破了他的手腕,放出大量的鲜血。
路长惟看了看大半被褥都被乌血洇湿的被褥和床垫,忍不住咂舌:这出血量,要说是死了五六个人在这她也信。
符祥背上仅有三刀刺穿,最上一刀直接捅穿心脏,人应当在呼吸间就毙命了,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出血量;他手腕上的割伤看起来也至少是十天以前了,那床上这些大片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她干脆学着符祥临死前的姿势,双手大张向下一趴,登时“哎哟”了一声,捂着腰滚到一边。
“瘦猴”不笑反怒:“你在这闹着玩呢!”
路长惟委屈道:“有东西扎我嘛。”
陈捕头上前掀开被褥。
路长惟迅速探头,看清同样被血迹深染成深紫红的床板,以及床板正中三道深深的刻痕。
路长惟“啊”了一声。
“瘦猴”没好气地瞪她:“你又闹什么?!”
路长惟笑着抚掌:“简单、太简单了——我知道人是怎么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