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火焰冲天而起，海水完全不是它的对手，节节败退，蒸腾出滚滚浓烟。鱼群飞蛾般扑向火堆，尸骨被烧焦的可怖噼啪声中，莲月尊的脸被血一样的火光映衬得扭曲。

他的身体已经焚出半具白骨。雪白的骷髅脸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光秃秃的下颌撞在一起，发不出声音，但应淮序听见了。

他说的是“再见”。

不止这一句无声的再见，还有许许多多的声音。鱼群赴死、岩石解离、房梁塌陷、天崩地裂——这世间所有一切都在分崩离析，甚至包括他自己。

应淮序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浮出许多细小的丝线，像一尾尾游鱼，头也不回地向相反的方向游去。

应淮序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强烈。

一直以来如此真实的世界突然露出虚假低劣得近乎滑稽的真面目，就好像它只是是一座孩童用积木搭建的城堡，在今日被调皮的主人随意抽走了一块木头。

就是这样简单，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倒塌。

渐渐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眼前只余一片黑暗。它如此紧实，如此压抑，将一位化神期修士包裹其中，让他无法挣脱无法动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黑暗会掠夺对时间的感知。

应淮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违的阳光重新照来时，他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再一次看见自己的手时，他竟然感觉有些陌生。

他脑海中空空如也，所有思绪都在漫长的黑暗中消磨尽了，甚至不能很快地分辨出自己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所以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时，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僵硬着身体朝门边看去。

来人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在他床头跪下。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少宫主要起床了吗？”

不需要思考什么，这具身体看见熟悉的脸便自发笑道：“日上三竿，你早该叫我的，渊冰。”

那人顺从地“嗯”了一声，伸手将他扶起来，半跪在地上替他更衣。

应淮序展开双臂，懒洋洋地接受服侍，一边情不自禁地闭眼打了一个哈欠。不知昨晚去做了什么，他似乎没睡好，仍带着几分困倦……

等等，修士为什么会困？

不！

不对！

毕渊冰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是梦？

应淮序闭着眼不敢睁开。如果是梦的话，是不是睁开眼这一切就会消失？

身上轻柔的触感依旧在时不时传来。应淮序一把握住那只手，冰冷粗糙的、属于傀儡的手。

“少宫主？”

应淮序慢慢睁开眼。

没有消失。

记忆中早已死去的人仍旧好端端跪在他面前，双手被他握住，手里捧着一卷轻纱，还没有来得及为他披上。

毕渊冰复活了。

应淮序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所以现在他又是谁？

他又重生了吗？这是第三周目？还是说，他又回到了某段他不记得的、却是别人拼命想要回到的从前？

应淮序放开毕渊冰，环视四周。这里的一切如此熟悉，是师尊当年问过他的意见后一点点为他打造的宫殿。

这里是望舒宫。

应淮序问：“师尊何在？”

毕渊冰毕恭毕敬地回答：“宫主在大润发杀鱼。”

应淮序：“……”

看来他没有变成任何人，他还是他自己。

第一周目他不曾把药寮的牌匾涂成大润发这三个字，这是仅仅只在二周目里做过的事情。

难道真的是重生？

“明河在哪里？”突然想不起来这个时候有没有给明河取字，应淮序补充了一句，“我是问，簿疑在哪里？”

毕渊冰没有对这两个名字产生任何疑惑，“簿疑在打铁。”

“……打什么？”

“打铁。”

应淮序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像是一下子不认识这两个字了一样，看着毕渊冰一脸呆滞。他生动形象地询问对方这“打铁”二字莫非就是字面意思，得到的却是肯定的答案。

应淮序茫然无措。

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奔到窗边伸手一推——窗外那颗枳椇树仍旧站在原地，扎根的土地却不再是茫无际涯的雪原，而是横平竖直的街道。

街道两旁人来人往，有行色匆匆的赶路人，有左右环顾步履闲适的出游者，还有肩挑箩筐当街叫卖的小摊贩。

他们有的脚踩祥云，白衣飞扬，飘然而过。有的红瞳巨角，面容凶神恶煞，周围却无一人害怕。

仗剑的侠客打马而过，撑伞的游魂贴着墙根缓慢蠕动。九条尾巴的猫咪团在路边的躺椅上昏昏欲睡，三只脚的金乌鸟哀嚎着被主人抓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