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逝
烟雨停泊,曦光探抚。
祝归璨在山间茶丛中,戴着一顶草帽,埋头采着茶叶。而韦山则躺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摇着蒲扇,时不时还催促她几句:“这清明时节采茶,茶叶最为鲜嫩。集日月之光泽,凝霜露之精华......欸,别走神,摘你左手边那丛,为师都要闻到茶香啦!”
祝归璨有些累了,摘下草帽,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只手叉腰,另一只手用草帽扇着风。
“别偷懒,你只剩两天时间了,摘不完可是要受罚的。”
祝归璨没有听他说话,自顾自看着一旁,双目放空,手里仍扇着帽子。
“徒儿?”韦山发现她没在听,便试探着喊了她几声。
“师父,你说,我到底是谁?”
祝归璨目光呆滞,像是抽去了线的木偶。
韦山见她又是这样,不禁微微蹙眉。她来剪瞳山上的第一年,几乎日夜都会问这个问题。
“若是往日,我仍会回应你说,为师不知,只是有人将你送至此地,托我照料你。”韦山将蒲扇置于腹前,直起身子,“而今,你已经来剪瞳山一年了。你也该适应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祝归璨,你姓祝,是祝家人,你只需要记住你的本姓。”
祝归璨,你姓祝,是祝家人,你只需要记住你的本姓。
祝归璨脑中反复响着这句话。
她仿若陷入一滩沼泽,有什么东西在抓着她,她拼命想挣脱,却无法逃离。
世界漆黑一片,她几乎快要窒息。
忽然,漆黑被割开,有一双手抓住了她。
“小姐,该起床了。”
祝归璨睁眼便见雪银的背影,正踱步推开屏风。她已经习惯雪银这样突然出现,只是起身,换上了雪银早已摆好在一旁的衣服——是一套下人装扮的破旧布衣。
祝归璨明白自己是罪臣之女,不能在宫中招摇,于是默默换上。
“小姐,太子殿下命雪银替您易容。”
待祝归璨更好衣,雪银才走近,埋着头整理桌上的瓶瓶罐罐。她开口,语气谦卑,失了先前的亲昵。
祝归璨顿时有些羞愧,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般地唤了一声:“雪银。”
雪银抬头,仍是带着笑意:“怎么了,小姐?”
祝归璨看见她疏离的笑,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没事,你来吧。”
雪银点点头,开始给祝归璨上妆。不一会儿,她后退一步,将铜镜摆到祝归璨面前:“小姐,好了,您看看。”
祝归璨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也不知雪银是按谁的脸来临摹,长相平凡,泯于人群之。她的手不禁抚上自己的脸:“谢谢。”
雪银刚想开口,宫门外却响起了陈迹的声音:“祝小姐,太子殿下命在下护您前去梅溪宫。”
祝归璨听见后,起身,跟随陈迹一起前往梅溪宫。雪银跟在他们身后。
初次来时,她莫名被人丢在此地,心中不免有些局促。而此番前来,想到姑姑在此处孤苦伶仃地住了五年,她只感到了无尽的悲哀。直至陈迹推开门,祝长宁仍躺在床上,双目无神,不知看向了何处。
待祝归璨和雪银走进,陈迹便合上了门,退至宫门外。
祝归璨走到祝长宁身旁,坐到她的床沿,握住她的手,将脸贴上去:“姑姑,璨儿回来了。”
祝长宁没有动。祝归璨见她嘴唇干涩,便起身想要打点水来。雪银见状,伸手制止了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出门。
“姑姑。”
祝归璨摸着她的手,她的手细腻而温暖。她感受着祝长宁的体温,忽然眼泪就落了下来。
从她记事起,便知道祝长宁和亲王两情相悦,甚至私下早已定好了婚约。可是圣上痴恋于祝长宁的美貌,又恃于祝家的权势,一道圣旨下来,祝长宁不得不嫁进了宫里,自此和亲王隔了一道厚重的宫墙。
而祝长宁虽说心有不甘,可对圣上也算得上相敬如宾。她果真再也没有联系过亲王,屡次拒绝与亲王见面。这般忠贞,可最后还是落得个囚禁终生、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疯了,可是她没死。
她在等,苦苦在等,可是不知道在等什么。
明明已经被满门抄斩了,明明路过的人都说那夜无人生还,可她还在等。
终于,等来了祝归璨,等来了祝家唯一的希望。
祝长宁似乎感应到了祝归璨的悲伤,她那无神干枯、宛若死鱼的双目,忽然眨动,几滴清泪就落了下来。
祝归璨抬手,拭去她的眼泪,轻声喊着:“姑姑,我还在呢。”
祝长宁喘息着,想要直起身子来,祝归璨连忙起身扶住她。
“璨儿......”祝长宁哑声道,“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祝归璨听着,一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