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群星明茂,月色如银,九月时,巫蘅身上的伤好了大半。
韩府没什么女眷,连婢子也极少,周嬷嬷将她带在身边,一边照看她养伤,一边打理庶务。
自她入府,谢珏那边也不曾有什么消息传来。
“巫蘅,喝药了。”
周嬷嬷的声音传来,巫蘅静默几秒才起身推门出去。
不远处的书房中,只燃一盏烛火,格外微弱。
韩忠喉咙发紧,血气翻涌,艰难的看向书案上呈的薄纸。
那里写着巫蘅的前半生,手刃亲父,亲族流放,她被父亲旧部营救,逃命途中,护卫皆死,所有人都以为一介孤女必然也死了,谁想到她一路逃亡,混在乞丐堆里,流浪至镜城,被人贩子捡走,卖入青楼抵债,青楼为求高价,将她买入了阆都城。
被打、被骂,失去言语。
若是那天朔儿不曾救下她,她也会与风雨楼里大多数女子一样,在暴行下选择屈服。
韩忠闭眼,想起来的,却是当年渊北初见的巫子规,他与沈权并肩而立,个头高出一截,整个人精神而挺拔,豪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是巫子规,韩大人唤我子规就好。”
这世上有人以酒肉相交,有人以诗文相交,最难的莫过于,以心相交,渊北与阆都相隔千里,大漠长月,陡峭山崖,由沈权引荐,三人相交数十载,虽不过匆匆几面,他却始终为有这样两位友人感到至幸。
权耿介,子规赤诚,他为最长,却最无用,护不住,也帮不了。
人老矣,不敢忆往昔,不免老泪纵横。
夜色浓郁,群星璀璨,巫蘅嘴里噙着周嬷嬷给的油饼,顺着房檐下的梯子,像只猫一样上了屋顶。
韩宅不在热闹繁华处,却胜在闹中取静,在屋顶上瞧去,还能远远看见游湖上花船点着的红灯笼,倒映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荡漾。
从七月到九月,入韩家已快两月有余,在这期间,谢珏像是遗忘了她的存在,而韩家,也当真只像是多收了一个小丫头,进韩家没多久,韩朔便离家去了仰山书院,至于韩忠每日,除了上朝,大多时间都在书房里看书写字。
而韩府,除了安静清廉,更让她觉得的是干净澄澈。
人心朗朗,照得她那双眼面目狰狞。
巫蘅不知道未来谢珏会让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却本能的觉得,要保持距离。
她张嘴咬了口油饼,饼皮酥脆,葱香味在舌尖散开,只咬了一口,她默默垂眸,然后手指一松,将大半个饼子扔了出去。
“不好吃吗?”
韩忠站在梯子上,探出大半个身子,见她抬眼,才继续往上爬。
落在瓦片上的油饼被他捡在手里,轻轻拍了拍,然后坐在她身边,毫不犹豫的咬了下去。
“嗯,周秀的饼子,越做越好吃了,就是比起我来,还欠点火候。”
巫蘅不作声,乌溜溜的眼睛只是静静看着他,看着他说完那句话一言不发的将那个油饼吃完,看着他吃着吃着手背狠狠揉着眼睛,看着他颤颤巍巍起身一步步朝着梯子的方向走去,然后驻足,转头,声音沙哑,“丫头,你跟我来。”
韩府的厨房不是很大,巫蘅也并不觉得陌生,只是往日忙于灶台之间的是那个啰里啰唆的周嬷嬷,她长这样大,第一次见男人亲手做羹汤。
巫家的厨房里多是厨娘在忙活,渊北有名的酒楼里倒是也有男厨,可她并未亲眼见过。
她见过那双清瘦如竹节一般纤长有力的手握着毛笔在书案前一写便是两个时辰,见过那双手翻阅竹简、蘸取朱红批注典籍,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见他握刀切肉,烧柴煮饭。
谢珏说,韩忠是大才。
是大俨不可多得的肱骨之臣,可惜他与谢珏不是一条道。
这世上,有的人是可以强迫而屈服的,比如巫蘅,而有的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比如韩忠,沈权,再比如,巫子规。
高汤煮沸,晾冷后揉面,抻面,韩忠做得很熟稔。
直到那碗烩面端到她面前,腾起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眼眶,熟悉的香味蹿入鼻间,刺得她胸肺如针扎一般疼。
渊北苦寒,街头总有卖热腾腾烩面的铺子。
阆都却不会有,富庶繁华之地,多的是精米可食。
“巫蘅。”韩忠这样唤她。
可她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看着那碗烩面,神情冰冷。
韩忠站在她身后,沾了面粉的手胡乱在身上抹了两把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我第一次见你父亲,是在渊北的街头,他请了我一碗烩面,只是后来,我没机会回请,如今你来了,韩伯请你吃。”
烛火之下,少女低着头,韩忠站在她身后,影子被拖得老长。
“巫蘅活着,便是逃犯。”她声音很轻,却又那样沉,如墨般的眸子抬起,她望向韩忠,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