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水13

平日里走在潼水街头，断想不到这地儿竟有这么多人，如今偌大的侯府门口，甚至对外的街道，都被这里一圈外一圈的的城民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男女老少，衣着的颜色愣是将这灰蒙蒙的天染出了五颜六色。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把趁手的武器，如男人抄着锄地的锄头，女人握着炒菜的锅铲，老人提着扫地的扫帚，孩子拎着一箩筐的石头。

人人一脸视死如归，视死如归的眼底，却又都是不言而喻的胆战心惊。

而李明悟正站侯府门楼下，站在所有人之前。

他一身白衣，仿佛在向上天宣誓着自己的清白。只是他额头上血迹未干的伤口，不难看出，这小子这三日里没少在城民面前磕头。

靳长风开门见着如此阵势，不由得重新上下打量审视面前这个义愤填膺的书呆子。

李明悟终于等来靳长风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他立刻大步走上前，正气凛然大声道："我兄长虽犯下过错，且种种过错，罪不容诛，死不足惜，我不能替我哥偿还他所犯下的过错，今生来世，我们潼水李家，做牛做马，都会去赎从前犯下的罪。但是如今鸠占鹊巢的这个无赖，也不见得要比我兄长更为一方王侯！潼水一方乡民，百年基业，也再看不得有恶霸在我们的家门前行凶作恶！"

"对！没错！赶紧滚！滚出潼水吧！"

"滚出潼水！"

李明悟的字字肺腑，一石激起了身后的千层浪。城民们压抑心中多年的痛恨和无力，不过是在李明悟这么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介书生的铿锵中，找到了埋藏多年的反抗。

一声声"滚出潼水"在这个曾经死气沉沉的城里震耳欲聋，此起彼伏。

小井的父母站在了人群之首，他们颤颤巍巍地举着那双双枯瘦如柴的手，双眼通红，举起的那双手多想再举高一些，仿佛这样自己死去的孩儿，就能看得见一般。

靳长风站在门口，看着人山人海，他想起了几天前任玉龙刚到潼水时，二人的一番对话。

任玉龙那时问自己，为什么要惹起众怒。

靳长风说："读书的时候学过四个字，久抑必反。人们总是求神拜佛，希望上天眷顾保佑，但是他们未到绝境，也不会明白，这世上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靳长风慢条斯理地贴着李明悟的身侧走到人群面前，所有人竟瞬间安静了下来，前排的人甚至还犹豫地往后退了几步，靳长风横扫一眼，冷笑一声。

"你们...就这么信他？"靳长风皮笑肉不笑问。

众人沉默，你我相觑，不得有人言。

"他们信的不是我，是理罢了！"李明悟转身，落落铿锵道，"王法天政不无为民，若民不聊生，王侯之责，官兵之罪，理亦不再为理，法亦不再为法，纪亦不再为纪，非国泰难民安，而国泰基于民安。我虽非嫡长，但饱读诗书多年，也做不到见民于水火而坐视不理！"

李明悟这番话，文得一片邹邹，就连读着圣贤书长大的靳长风，也听得觉得耳朵发痒，更不要说这些甚至大字不识几个的城民们。

城民们多半是没听懂李明悟到底说了什么，一时之间寂静无声，你看我我看你，也没看出个所以人，但是话说出来，还这般昂扬斗志，必然是正义之言。

不等靳长风把白眼翻完，人群中忽然一声破天慌的"对"，又引起了潮涌般无数的"对"。

靳长风："......"

靳长风一脸讽刺地冷笑一声，又道："那你们又认为，他哥，裎关侯，李明钰，该如何处理？"

人群中又是一阵震耳发聩的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坚定地说："我们...我们能把你赶走...就能也把李明钰赶走！"

"对！"

"而且他答应我们了，他哥以后，不会再是裎关侯！"

"简直是天真可笑，一个白面书生说的话，你们也真的就听了，"靳长风宛如听了天大的笑话，不屑地嗤笑一声，"怪不得你们受了他的苦这么多年了。"

"罢了，我也玩腻了，走之前，送你们一份礼吧。"

靳长风转身走到李明悟跟前，阴鸷地看着他，李明悟竟被他看得后背发凉，不由自主地往后连连倒退几步。

怎料靳长风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重重地丢在他手上，李明悟差点没接住，还被那牌子压弯了腰。

等他看清楚牌子上"裎关侯"三字后，他才骤然大惊，猛地抬头，不明所以地望着靳长风。

靳长风伸手在令牌上点了三下，冷声道："从此以后，你就是裎关侯了，好好把这个位子坐稳了，摆好你想要的法理仁义，可别让我再回来了。"

言语之间，从侯府一侧的暗巷中，穿着青灰袍子的任玉龙左右牵着两匹马慢慢走出，人群给他让出了位置，任玉龙停在路边，安静地看着靳长风。

"至于你哥，"靳长风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