舂明道1
宝荣十九年,腊月初八,大雪。
江中舂明道。
不老赌坊门口的小厮本是正低着头跟一男子在角落边儿说着话,眼尾往街上一扫,脸色一青,立刻将那男子支开。
李成快步走到不老赌坊门前时,小厮已经堆着笑脸迎到他跟前。
"叔今儿怎回得这么早...这早饭吃了没?俺立刻管里头给叔把茶备上..."
怎料这小厮话没说完,后脑勺便挨了厚厚实实的一巴掌。
"你臭小子他妈是缺心眼了?"李成狠狠瞪了他一眼,"平日里教你的都给喂狗去了是不?也不晓得看着风头火势来做事,那位一天还在里头坐着,咱心就给一天给提着...也就你臭小子心瓦缸似的大!他妈的管自己家门口就抄着那些勾当,脑子是给驴踹了嘛...那位人还在里头吧?"
小厮顾不上一阵头晕,连连应道:"在...在在在...在二层呢..."
李成再没理会小厮,掀了布帘快步便进了坊子。
高阳第一赌,江中舂明不老坊。
常言道,舂明秦氏畴,日出清明日落幽,不老赌坊不死楼。世间多少俗念丝,千金散尽骨碎愁。
这高阳第一赌坊虽是名叫不老赌坊,可里头的装潢陈设却尽是古色古香。
据闻当年舂明道掌势的还是那位秦大爷秦不死的那会儿,这不老赌坊可是金碧辉煌,坊子里头无处不显着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只是这人便是血肉之躯,名不死,却怎能不死?
数着指头怕也就是三四年前的事,秦不死一天夜里一命呜呼,两脚一伸之后,他的亲弟,人称秦二爷的秦不老便将这舂明道的簿子给拿到自己书房去了。
有的人名不死却不能不死,可是有的人名不老,却当真能越活越精神。
秦二爷接过账簿子后第二日再往这不老赌坊门前一走往里一瞅。
脸色凝重许久,只道了四字,俗不可耐。
次日便命人将这不老赌坊上下左右东西南北事无巨细地修葺了一番,才得了如今古色古香的不老赌坊。
秦二爷甚至还在赌坊二层阁楼处围起珠帘设了雅座,春夏时节窗架一支,好一幕清风流廊过,珠帘伴妙音的美景雅致。
李成进了坊子后,只在门口边上往里扫了一眼,便沉着脸色快步上了阁楼。
正值腊月,缺了那和风暖日,但李成如今眼前一幕倒还能称得上一副闲情雅致。
窗架微启,旭阳细透,一身披深灰狐裘的男子正背对着李成挨着窗边坐在绒垫上。
男子半白的长发并未全束,只用一白玉簪子拢着,余下的长发随着时不时过堂的风轻轻扬起。
隐约能看到左耳耳垂挂着一只细小的黑银耳环。
他身边并肩坐着一位略清瘦的男子,男子身上玉色薄衣,正低头给狐裘男子温着酒。
李成也不晓得自己站在原地站了多久,沉在这清冷却又流着丝丝余温的画面中,心头不知为何竟起了些诡异的恐惧和慌张。
直到一道寒风划过他的脸,李成蓦然回神,赶紧晃了晃头,快步走到二人身边。
李成垂着头,小心翼翼道:"少阁主,二爷当下受了些事困着脚步,二爷让小的给少阁主带话,说让少阁主在此处再稍歇半晌,二爷随后便过来。"
李成说着话,余光却忍不住只往面前二位身上瞟。
却只能见狐裘男子的侧脸,比外面的雪还要白,还要没血色。
狐裘男子一手窝在裘里暖着汤婆子,一手伸向窗外,似乎想要接住雪花,却徒得一手冰凉。
少顷后狐裘男子才正过身。此人面容轮廓分明,细长眉柳叶眼,似如腊月白梅俊逸凛然,又如十里冰封生人勿近。
狐裘男子回头瞧了清瘦男子一眼,目光又转向桌上酒壶,说道:"这酒是不是没了?"
旁边清瘦男子闻言,立刻就要起身,边道:"芸风这便去给少阁主再取一壶..."
芸风还未站起,手腕一凉,已被狐裘男子握在手中。
"二爷让你来陪本阁主,怎的就要撇下本阁主了吗?"狐裘男子回头望着芸风,懒散又说,"酒没了,自然有人会给本阁主满上,二爷既叫了你来作陪,你只管做好你本分便是了...李叔,对吧?"
狐裘男子抬眸望向李成。
李成只觉后脊背一阵阴凉,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是是...芸风你就好好照料着少阁主,这酒我去给换上便是。"李成边说着,边弯身伸手将那空酒瓶取过。
狐裘男子拉过芸风的手,让他挨着自己身侧坐下,说:"李叔,二爷要是再不来,楼下那群人怕就是要按耐不住,冲上来要了本阁主的命了。当年他们不就是这样吗?按耐不住,就把瀛山阁给灭了。"
大冬天的,李成只觉得自己里衫已经被冷汗湿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