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百战身名裂

霜落雪的清冷是他，关山夜行下的明月是他，绝笔书一封，与他天涯相隔的人，也是他。

如今他和他不再天涯相隔了。

天涯路远，可他们在冥冥之中同时走向了青山关。

这一次，思念被太多无辜人的血压下了，他也不必再思念他。澹台傲为大褚遥遥而来殊死一战，凌风雪不在天涯外，就在他面前。

这一次，澹台傲知道，他与他再相见，对面而立，只可能做敌人了。

青山关的战役太惨，惨烈的实景把出征前大褚帝王所说的计划全部推翻。大褚帝王选澹台傲为将，告诉他青山关外的南凉军里，会有一个叫凌风雪的参将。他说凌风雪是假意做贰臣做降将，他说凌风雪会暗中策应，让南凉那支本意图挑衅试探一番便作罢的大军节节败退，彻底断了南凉与大褚对垒的念头，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臣服，再无二心的修好。

事实不是这样的。青山关战事的惨像告诉澹台傲，此番南凉出兵绝不是在试探和做样子，也告诉他，凌风雪的叛逃，成了真的，凌风雪做了南凉的参将，领兵用兵间，把这场也许连南凉都不怎么敢真打的仗，指挥成了一场杀不进青山关誓不罢休的大战。

两军对垒，鼓角震天，将帅兜鍪在寒风雪野里高高飘飞，“凉”字旗下，黑盾黑甲的凉兵是垂天的连绵黑云。黑云压城，澹台傲看到了杀红了眼的南凉参将凌风雪，看到了凌风雪反举长剑把剑锋刺入擦肩而过的南境军的心脏，又顺势夺下被捅穿心脏之人的战刀，把刀高高挥起，砍向了下一个与他相向而来的南境军的头颅……

九幽归来，双目赤红，挥刀举剑，神情冷冷。澹台傲看着对面人那双狭长眉目红得可怖，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恨。当年，他自己也是这个样子，他那时恨北渝，而凌风雪现在恨的，是大褚……

曾经那个，为了大褚海晏河清殚精竭虑，还不惜毁损自身无数次的凌风雪，如今对大褚怀了十足的恨，恨意滔天，成了如今生灵涂炭的边关。

边关的月，升起了。

月光清皎，现在却再难荡尽人间的污与血。

残破的营帐里，亲兵端进了熬好的米汤，澹台傲接过来看这一碗清澈的汤水，里面数得清有多少粒米。矢尽弦绝，粒米束薪，这场仗，大褚拖不起了。

明日天明，南凉就会举全军之力进攻。澹台傲清楚，几个时辰后，他所得见的边关最后一个日出，会是这终局一战的开端。

翌日，天明。

黑云又压城，南凉主将领兵，凌风雪为参将立于阵前，身后，三万精兵，披坚执锐。

青山关内的鼓角吹响。南境军力战四十三日，没有援军，亦无可仰给。

主将澹台傲从空荡的马棚里牵出了自己的战马，抚了抚马头，带领南境折损所剩六千八百将士，上马迎战。

晨光黯淡，阴云所覆，郊野之上，雷鼓嘈嘈，云旗猎猎。

澹台傲战刀出鞘，猛气裹挟怒意直冲云霓……

角声高响，穿透阴云……

鼓声擂上人心，沉重却振奋。

他身后，金边红底的大褚王旗猎猎漫卷，将帅披甲，坚兵执戟，山呼之声摇撼，此一役，不是开战，而为止杀。大褚江山千里，蛮貊侵境，欺万万生民者，杀。

杀！……

澹台傲立马——称尔戈！

全军回应——称尔戈！

澹台傲回视——比尔干！

全军齐声——比尔干！

澹台傲举兵——立尔兵！

全军高呼——立尔兵！

澹台傲挥师，兵刃直指阵前——予其誓！

六千八百将士齐呼声震彻天地，回旋不止——予其誓！

喊杀声回荡在褚旗之下，战刀高举，森森寒光如浪如潮，滂流所至，卷巨澜，袭敌军，誓守疆护土，安民靖边。

众士披壤，凶杀所向之处却是九死无悔。若桑梓不复，便求……青山忠骨。

青山关前，六千八百人视死如归，在焦土赤地之上提前看到了来日关外，繁花盛开。

汉地广大，无不容盛。万方来朝，臣妾使令。边境无事，中国安宁。百姓承德，阴阳和平。风雨时节……

风雨会净洗这里的业火兵燹。埋骨青山，亦能再见日月登兴，山川攸宁。

终有一日，天地合德，大褚……华风复正。

终有一日……

凉兵挥旗。

凌风雪侧身看一眼身旁主将，旋即孤身策马，徐行出阵，又勒马于南凉大褚两军之间的空旷之地。

澹台傲出阵。

战事一触即发。两军悬殊的兵甲对上之前，所有人的目光先齐齐望向了现下阵前马上的两个人。

“宣武将军。”凌风雪道。

澹台傲望凌风雪，道：“凌将军。”

凉兵目不转睛，盯紧凌风雪拔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