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音容两渺茫
史书里说宣和六年之后,天下大安。
可宣和六年现在还未过去,有人说,大安之前,先要大乱。
萧澜月被困在深宫的金笼里,从冬到春,从春到夏。
夏日,灼热的天光和卷不去拂还来的溽热一起把焦躁与不安刻在了很多人的心头,萧澜月却只是坐在宫墙重檐之下,对着炽烈的天色不断重复着一句,要变天了。
她只重复着‘要变天了’四个字。不去理什么大安之前,先要大乱。
大安之前,先要大乱。她是第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这句话却激不起她心头丝毫的涟漪。大安?大乱,大褚今后如何,与她无关了。
炽烈天色的尽头,秋凉前,她站在廉纤细雨里回望大褚深宫的画栋雕梁。
雨势转急,丝丝交连成幕。她望够了雨幕中大褚宫城殿宇楼台的宏伟煊赫,又在淋够了这宫院之上一方天幕的雨之后回到了那殿宇楼台当中。
她在空荡荡的贵妃寝殿中央的一方桌案前停下来,抬起手,用手指沾了点儿点心盘里的蜜糖,跟着又把蜜糖抹在了一只精美的刺金茶盏边缘。
然后她闭目,朱唇覆上茶盏边缘,微一仰头,将盏中带着蜜糖蜜意的香饮一饮而尽。
秋凉大雨,这一天,萧澜月彩衣加身,受阖宫同贺,封了贵妃。
更早,秋凉前。
宣和六年,八月,静水司内所囚南凉察事府十五人转押刑部,刑部越大理寺审断之职,判斩此一十五人。其斩令落地之日,萧澜月得蒙圣宠,获准加贵妃尊位。
同月,北渝军府司遣密使入褚,携边地三郡地图谒静水司副使。静水司呈地图与密奏于司中正使,后提调北渝间者袁槐叶出刑部。离褚之时,袁槐叶望天,含恨说道——始臣为间,谋思在褚,夜夜北望。今北跋在即,寸功未履,无颜还乡。唯顿首百拜,以谢君王。
出大褚皇都城门三十里后,袁槐叶摆脱军府司密使掌控,拔剑自刎。
九月,秋凉,礼部接旨,南凉郡主萧澜月晋贵妃仪典推后至月末,与平南王加封之礼同天。
月末,仪典开,圣上加恩,加封平南王亲王之尊,赐新封号——咸安。
同日,萧澜月晋贵妃之礼成,皇后亲送茶酒入宁贵妃宫,以贺晋封之喜,以解仪礼之劳。
***
次日……
宫里大封仪典上残余的彩绸绣画被极快地处理干净,不留痕迹。
阖宫同庆后,阖宫同哀。
夜半黄门尖利惊恐的“贵妃遇刺”的余音里,众人叹惋南凉郡主,红颜薄命。
覃昀琰站在贵妃寝殿的画栋雕梁前。
太医院医官,辛崇文为首,跪在一身素服的帝王身后。
“刀剑无眼,毒物无形。不仅无形,还无色、无味。不,不是无味,有味道,蜜糖的味道,对吗?”覃昀琰问。
时至此刻天色微明,覃昀琰已静站在这里吹了很久的风,现在再开口,声音有些干哑。
辛崇文身后的太医闻声跪得更低,头埋在两臂之间,抵着地,不见天日。
“当真无解吗?”覃昀琰转身。
“有解。”辛崇文抬首,直起身来。
“只是太晚了对吗?”覃昀琰清了清嗓子,垂眸看辛崇文,“辛大人您说,救治宁贵妃时,她中毒的时间至少已过了三个时辰?”
辛崇文没说话,他以叹息作答,他的叹息声和覃昀琰重合了。
覃昀琰这一次没有再固执地等待辛崇文用言语给出他这个他已问了很多遍的问题的答案。他在扶起了辛崇文后就又转回身去,自语了起来。
“三个时辰,无人发现。无人发现贵妃有异,无人发现茶酒有异。那沾了蜜的茶盏被发现载着剧毒时已然在地上跌碎成了两半,那盏缘上残存的蜜糖在被银针验出余毒时已然入了贵妃的口,”覃昀琰偏了偏头,邢狱院院首和殿前司守卫站在那里,他朝二人发问:“是谁在那蜜糖里下了毒,是谁对皇后送来的茶酒动了手脚,是谁,要谋害贵妃?”
是谁?
邢狱院、大理寺、殿前司,还有刑部,现在没有一方能够不在意这两个字。是谁?他们需要一个答案去做交代。给大褚的帝王,也给远在另一端的,南凉。
萧澜月在大褚宫中暴毙后的第七日,这句“是谁”,变成了一句责难。
无人回应覃昀琰的责难,无人敢回应覃昀琰的责难。
茶酒是皇后亲自送来的,蜜糖是皇后亲手调制的,仪典那日,贵妃回宫就遣散了所有的宫人。她连帮自己卸下一身繁复妆饰的宫娥都没有留下,只说要一个人在殿里静一静。
除皇后与贵妃外,无人碰过茶酒。无人,可成为“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
***
凤仪宫。
满院萧索,高殿之角风吹檐铃清脆,替人娓娓。
万初初